付離殤  第六十七章:窺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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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驟然被一個不知底細的人這樣稱呼,祭卻發覺除卻初時的凜然外並不覺得如何危險戒懼著,她照舊坐在梳妝台前的方凳上,感受著女祭司手裏的銀梳如同刀分水流般緩慢劃動。
    “是因為我的臉麼?”片刻後,她才這樣問著。
    女祭司執梳的手停頓片刻,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般輕笑一聲。
    “如果是對於世家族人,或者東域與楠焱相關的一些高層人士,或許尚有這個可能,”她輕聲說著,“畢竟憐夫人自幼長於內闈,四十幾年來怕是連華安庭都沒怎麼出過,想來就是楠焱族裏,也多是有認不全的,大小姐是全然不必擔心僅因長相就被識破身份的。”
    祭一時沉默。
    “對於世家之外的人呢——其實,隻要有這個便夠了。”女祭司隨和地笑笑,將祭的一股垂落身前的鬢發梳順,重新理至背後。
    “頭發?”祭有一瞬訝然,旋即有似有所悟。
    “楠焱之血與外族不得相溶,”女祭司如此解釋道,麵上仍掛著一種意味不明的笑容,“因為楠焱借了德蘭麾下第一王族的力,將他的力量撕碎成千千萬萬片,散布於楠焱家族每一位族人的骨肉血脈中。而罹辰本人的靈魂則被鎖入長明燈,經曆光元素爆燃的火焰永世燒灼,以此驅動。隻要楠焱仍有族人未絕,長明燈火便不可能燃盡,但隻要長明燈火一日不盡,楠焱家族便會繼續生出魔法師,絕無覆滅之可能。”女祭司蒼冷如脂玉的十指劃過祭的長發,安撫著她漸生的警覺。
    “這樣的好事情,自然不能隨人類的繁衍散布至整個族群中,當今世上數之不盡的魔法師皆是第一任至尊的後嗣,就是最好的例證。”少女彎唇,笑的輕淡從容,“所以長明燈亮起的那一刻,所有的楠焱族裔的血液就被上了”鎖”,一旦試圖同不含同種力量的血液接觸融合,便會自血肉骨髓中自行燒灼,灰燼和靈魄,哪一樣都留不得。”
    “”鎖”與”壁”的落成,分隔了數之不盡的將成眷屬,而人類麼,總是勇於嚐試的。”她極輕地笑了一聲,“要麼是族中人不信罹辰會有這般權能以身犯險,又或者是族外人貪圖與楠焱結合後擁有的絕對誕下魔法師的可能——說起來,可比【六葉】的三分之二還高了三成,【極東之壁】初成的那些年,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可罹辰也從未出過謬誤。”
    “再後來呀,族內的人學老實了,而族外的人,也漸漸知道楠焱之人碰觸不得。”女祭司抽出一條白色緞帶,在祭接近發尾處鬆鬆一束,“為了提醒外族,也為了保護族內那些實力不夠的弱質女流,楠焱便給族中的女性定了不得剪發的規矩。隻要你生著一張東域的臉,又拖著這樣一頭從未剪過的長發,就算是出了東域,也是極容易猜出你們的身份的。”
    祭輕輕抿了下嘴唇,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如今你人在達坦納,有先知的絕對壓製,還不會發生什麼。杜德絲家族與先知一道,不介入任何時代世家內部的暗鬥明爭,況且這次甄選中,杜德絲確證並無繼承人誕生,所以也無需擔心杜德絲中會有人對你不利。”她以溫水浸潤一方白帕,複又遞到祭的手中,“若是真要擔心,最好還是盯住那些外來的賓客,達坦納的雨霧節,來者是客,如無確切對先知及杜德絲家族不利的舉動,理論上就是黑噬的幹部前來,我們也不好驅逐,況且據傳言,即使在黑噬中,信奉先知預言的幹部也不在少數。”
    祭將臉埋在溫熱的帕子裏,輕輕應了一聲。
    “永遠不要小看人類對力量病態的渴求,大小姐,”她輕聲說,“即使有朝一日你能跳出這個範疇,這件事也是絕不能忘記的。”
    祭心頭一動,抬起臉來叫住那個正要離去的祭司。
    “等等——”
    “我叫琳。”少女站在門口,臨著撒入園庭的寒涼夜色微微轉首。
    “嗯……琳,”祭含糊地叫了一聲,“可是……我是說,為什麼?”她站起身來,看著琳的祭司白裙被夜風微微掀動,“為什麼你會專程來提醒我?”
    琳調皮地眨一眨眼睛,翻卷的白發襯著她如嬌俏可愛的人偶。
    “因為您是先知囑咐過重點關照的對象呀,大小姐,”她的笑容甜美卻難尋實感,“您的路還長,肩上的擔子也很重。”
    她邁出房間,將厚重的黑色門扉輕輕合攏。
    “明早會有王城的守衛來接你們同先去的兩位彙合——還有晚間的謁見,記得穿正式袍服。”
    不等祭再說什麼,房門關緊,發出沉重的響動。祭立在滿室的燭光與白幔之中,無言地沉思著。
    琳的白裙輕盈地轉過回廊和長階,如同漫步於月輝彙集的長河,她走走停停,確認了賽瑟麗茨宮每一處門鎖的閉合,她本不必如此,卻仿佛極享受這個親眼確證的過程。
    她最終在主建築的階前停下了腳步,隔過最後的回廊和大門,一輛馬車恭候在長街遠處,而她卻並不急著離去,隻麵向宮殿修葺整齊的花園輕嘲出聲。
    “兩位,看夠了嗎?”
    夜色緩慢流淌,世界安眠,寂靜無聲。
    女祭司卻並不惱怒,隻是唇角的笑意愈發濃厚,而她的掌心處,急速流動的魔力切割時空,形成一團瀕臨失控的喧鬧的風。
    而她隻是輕輕一握。
    庭院某處立即傳出一聲悶響,一道出現的還有掛滿宮殿建築與庭院草木的灼亮琴弦,層層密密,如同蜘蛛的魔窟。
    琴弦最密處顯出兩道身影,其中的男人正借著女人的手,艱難地自地上爬起來,慘白月色下他慢慢抬頭,鮮豔的血色順唇而流。
    “我族竟不知先知城的祭司裏還有閣下這樣的高手,”他低低地咳嗽一聲,向著琳遙遙一個拱手,“失敬了。”
    “別說話了,世寧。”另一個女人有些煩躁地蹙起眉頭,一手按在男人肩上,注入白色的光流。
    “這裏是達坦納,”琳冷言出聲,“希望二位不要仗著世家身份,便覺得國中無人可阻你們了。”
    “這話若是換杜德絲的族長來說,興許還有些分量。”女人警覺地將那男子護在身後,挑眉嘲諷說,“哦,我倒是忘了……杜德絲族中早有異議,不滿先知對族長的操控?而你做著先知城的祭司,想必今夜就算死在這裏,杜德絲也是不會過問的?”
    琳並不答話,隻是極輕微地偏一偏頭。
    “危險!!”原本專心療傷的男人立即中斷術式大吼一聲,女人心頭一跳,即使尚未捕捉到任何術式發動,仍迅速帶起男人飛身後退撤出數百步,在他們飛身而起的下個瞬間,原本立足之處為中心的石鋪地麵上,突兀出現了十幾個不深不淺的坑,更為詭異的是,每一個坑洞裏,都有一束黑色的氣流詭譎地盤繞著。
    女人落在遠處房簷上,一眼看過隻覺的頭皮發麻,而那白衣的女祭司仍立階上不為所動,隻遙遙抬起右手來,掌心和指尖,無不繚繞著那詭異的黑色的風。
    “下一次,”那女孩一字一頓地說,“便不會隻落在這副殼子上了。”
    “攝魂風……”那男人有些吐字艱難,強行中斷療愈的排斥反應令他眼前發黑腿腳發軟,但他仍努力地揚起腦袋,想要看清白袍遮掩之下那少女的形容。
    “你不是……你不可能是祭司……”
    這樣專克魂靈的魔法,怎麼看都是杜德絲族中的秘傳。
    “我是祭司。”少女神色不動,掌心盤繞黑風,“既然知道攝魂風,若我是二位,就定會夾著尾巴快些走。”
    “你!”那女人麵染怒色,“你可敢——可敢代表杜德絲家族同我族交惡?!”
    琳的麵上終於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漠然,她懶洋洋地撤了手,語帶嘲諷地對那二人出言說。
    “這話若是第六王族德露絲來說,興許還有些分量,哎呀,我倒是忘了,拉比德族中從來都生不出那位雙身的王族。”
    對麵女人似是怒極,掌心琴弦纏繞幻化,卻尚未揮出便被按下。
    “罷了,阿靜。”那男人慘白著臉,虛弱地搖一搖頭。
    女人咬了咬牙,終是散去了掌心琴弦,將男人扶住。
    “今夜是我們的不是,多有得罪,來日定會向杜德絲的先知賠罪。”男人客氣地拱一拱手,“阿靜隻是燥了些,我族絕無與杜德絲為難的意思,還望祭司小姐告知。”
    琳輕輕抬一抬頭,露出笑來。
    “這個自然。”
    男人最後看了她一眼,同那女人一道消逝於滿庭琴弦編織出的灼白光亮中。
    琳立在階上,瞳中褪去狂潮寒風,伸手拉了拉袍角,似是覺得沒什麼意思般,轉身朝著賽瑟麗茨的大門走。同樣白發白瞳的男祭司立在門外,適時為她披上輕薄的毛氅,以阻擋將近午夜的寒涼的風。
    “就這麼放他們走?”直到進了馬車,亞伯仍皺著眉頭。
    “怎麼說也是心法世家的戒律長老,未造成實質侵害,也沒理由強留。”琳拍一拍堆在座位邊角的軟枕,選了個舒服的角度窩進去,懶懶地打了個嗬欠,“再者,他們的本意,大約也隻是查證楠焱罷了。”
    “是麼……”亞伯的眉心仍未鬆懈,“可是北芸皇儲被毒殺一事,拉比德也似乎……”
    “還遠不到下結論的時候。”琳推一推亞伯。
    亞伯肅容,低聲應了“是”。
    “不過今晚這一照麵,我卻是明白了,那個蒲淩默為何寧願將族長之位給他的外孫女婿,也不願交給他的寶貝丫頭。”她輕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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