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十四章:代受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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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少女就那麼在蒲淩雁的眼前倒了下去,長劍貫入的地方沒有流血,而是向著她的全身,蔓延開散發著白光的裂縫。
    少女一直沒有表情的麵上終於綻開了一點細微的笑容——然後她消失了,迸裂成無數的、泛著白色熒光的花瓣。
    遠方傳來群獸的怒號。
    “哦?”赤鬼揚了揚手,劍陣內靈光息止,雷電無蹤,已經幾乎不成人形的蒲淩昭趴在地麵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蒲淩雁撿起了自己落在地上的【分影】,最後一點黏附在劍刃上的白色花瓣,也隨風而散。
    “看來柳小姐已經做出了選擇。”赤鬼微微地笑了一下,釘在地麵上的數百把劍化作流光盡數消散。天空盡頭霧氣朦朧之地,似乎有什麼東西,正步步逼近著。
    “我最後說一句,”赤鬼抱著楠焱祭,和呆立原地的蒲淩雁錯肩而過,“此子絕非少不經事,怕是十足十的狂妄,兼了心術不正。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原因庇護他,他都是絕不會領情的。”他極輕極輕地笑了一聲,卻似乎帶了不出口的厭惡,“你也……不必總想著別人的未來,你自己的未來,你再清楚不過了不是麼?”
    蒲淩雁狠狠地抖了一下,轉頭再看時,赤鬼和楠焱祭,都已經消失無蹤。
    ……她的未來?
    蒲淩雁淒然地笑笑。
    她哪裏還會有什麼未來?早在她決定走上這條路的時候,她便已經透支了所有的未來。
    或許命運從來不公,她握緊了【分影】的劍柄,如此默默地想著。有的人生下來便有了一切,不需搶,不需奪,隻安穩地合著命運,行至終末。而有的人若想得到觸手可及的事物,便要浴血拚殺,一搏再搏,且行至終末時,未必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她確實是這樣想的——至死不曾變更過。
    蒲淩雁終究未能活到【吞噬】再度掙開封印,便是楠焱祭於西恩特得登神壇時,她便已經病染沉屙,再難離族。
    她未能見證……十二年後於西恩特打響的驚世戰役。
    她一樣不知曉,在往後那段不算漫長的歲月中,楠焱祭有無數次想起過她,想起過她的心願,與為之付出的代價。她不知道楠焱祭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她羨慕著自己尚有那麼一個機會,去奪得一個不一樣的終果。
    那個選項對於祭來說是不存在的——無人知曉她曾經與將要為登上神壇付出如何的代價,甚至在她死後,都要成為冷血與不可理喻的代名詞。
    坐上那個位置的人,身與心,俱是要活成兩張皮的,他們所有的掙紮和喜怒,愧悔和沉默,在他人的言語裏,都會微末如灰塵般易於忽略。
    三代至尊,代代皆然。
    所幸,至此告終。
    以她為終。
    【分影】劍柄貼額,由上至下燃燒起灼亮的光火,遠方霧氣漸散,銀色巨獸們緩步行來,皮毛上閃爍著星辰幽微的光澤。
    那便是“蜃獸”……即使是在德蘭的記載中,也是如傳說一般的怪物。
    劍尖垂直身側,其上明光閃爍遊走,世家的白袍猶如兵陣前的長幟,無風自動。
    蜃獸們似是覺察到了阻礙在前方的威脅,一片銀白的皮毛裏,回蕩著低沉的獸吼。
    “那些……是什麼?”高處漂浮的巨岩上,祭仍在赤鬼的懷中,卻忍不住地向下張望著。
    “那是”蜃”,”赤鬼輕聲說,“在東域的傳說裏,是無相的魔物,它們可以幻化成一切的可能與不可能之物。在第一重它們所遇到的狼王……本質上,也是”蜃”的一種。”
    “那,這也是領域的防禦機製麼?”祭有些驚疑。
    “多少還是……有些不同,”赤鬼極輕地笑了一聲,“它們並非死物,卻也不算是活著——你可曾聽過”凝形”麼?”
    祭靜默了一秒。
    “我聽說——在西方,那些專擅元素的體係中,如果魔法師成為二階,那麼非術式類的單純的元素凝集,似乎會生成某種動物的形態。”祭遲疑了一瞬,“因為各人的成長環境和秉性不同,凝形的姿態,通常也不會相同。”
    “蜃便是第一王族祈願之王罹辰的凝形,”赤鬼讚許地點了點頭,這才接著解釋說,“到了德蘭的王族們的境界,他們甚至可以給予凝形一定的意識,。我確信罹辰是這樣做了,他未將這一層機製直接擺出來排斥外人進入,而是在領域或者是其他的機製受創的時候,才將這一重分隔開來的力量放出。”
    楠焱祭順著赤鬼的目光遠望,蜃獸們來時走過的地方,橫亙於大地的裂隙緩慢而無聲地彌合,浮空的沙塵和巨石,也漸漸下降回落。
    “之前……也有人這樣做過麼?”祭低聲問著。
    “那自然是有的,”赤鬼低低地笑出聲來,帶了些緬懷卻又帶了些微嘲諷,“說來也是很多個千年之前的事情了——在絕大部分的第一代世家未更替之前,曾有持著”鑰匙”卻投靠了黑噬的世家成員,引著黑噬的軍隊入內,試圖破壞罹辰的領域。”
    祭輕輕吸了口涼氣。
    “蜃獸的稀有,並不在於它的少見,而是它們無比忠實地遵循因果,以及遇強則強。”赤鬼望著那道泛著白色魔光的身影驟然起跳,衝進獸群之後,靜默了半晌,才這樣說。
    【分影】縈繞著灼白魔光的劍鋒削過蜃獸們銀白的毛皮,被女人驅使著狠狠捅入巨獸的頭顱正中,劍身彎出一個危險的弧,與野獸頭顱相交時,發出有如兵器碰撞的金屬相交聲。一擊不成,蒲淩雁便也不久留,借著長劍回彈的力度,輕巧地一個後翻,躲過了巨獸的撲咬。劍鋒橫斬,蜃獸的前腿上零落了如銀絲般的長毛,其下有暗紅緩慢滲出。還不及她再補上一劍,側麵驟然拍來的爪風幾乎要她躲閃不及,狼狽地就地滾了兩圈半才勉強躲過了另一隻蜃獸的利爪。
    她吐了一口灰塵、唾液和血液黏合在一起的惡心東西,劍鋒迎住巨獸們的腦袋,向後退了兩步。
    從方才的試探不難看出,它們是能夠被傷害的,但諸如頭骨和頸項這般的弱點處,卻與常識絲毫不符地堅硬著。她完全有理由相信,就算是自己在它們的腦袋上舞完一整套的劍法,怕是也難以造成任何稱得上是致命的傷害。
    不愧是罹辰……不愧是德蘭之下,第一王族。
    她向前猛衝兩步,腳尖蹬地,借力起跳前翻,以劍身為支點抵住巨獸的鼻子,順勢滾至其肩脊頸項處,劍幅大展,在巨獸背後削出一道猙獰的血痕,尚未見骨。另一邊一張血盆大口便咬了過來,蒲淩雁飛身而起,向著那張咬向自己的大嘴丟出兩張引雷符,以期自內部攻破,然而其威勢還未展開,便被蜃獸的利齒咬得稀碎,再聽不到響動。
    蒲淩雁不得不一退再退,倉促轉頭的間隙裏,方才被雷擊陷落的淺坑中,一道麵目不清的人形匍匐著掙紮扭動,試圖躲開巨獸開合的牙關。蒲淩雁疾跑三步,一個縱躍橫滾抄起隻剩了哼唧力氣的蒲淩昭飛身欲走,哪知斜刺來又一張血盆大口!
    在那極短的一瞬裏蒲淩雁做出了抉擇——她用盡全身力氣,一掌劈飛了蒲淩昭,卻也錯過了躲過獸口的唯一可能。
    被野獸噬咬絕對不會是什麼舒服的感受,特別是,那些巨獸的一顆牙齒都有半人高的時候。
    心法世家•;霧森•;永晝之庭。
    白色岩石堆砌出的巨大的開放廣場中,坐滿了拉比德族內適齡的孩童,從袍服來看,雖然光族暗族都有,但顯然是暗族更勝一籌。
    岩石台階越向中心越是下沉,最低處並無人坐,而是立了足足六根潔白高聳的石柱。六位拉比德的長老每人占據其一,其間四位暗族,兩位光族,而長簪綰發的蒲淩雁,更是其中最年輕的。
    他們靜默在高處——若非是紋了火焰徽飾的長袍少不了隨風擺動,竟真的會叫人覺得是雕塑。
    然而蒲淩雁突然劇烈地戰栗了一下,那動靜大到立即驚動了周遭的五位長老,他們幾乎在瞬間就睜開了眼,齊刷刷地望著蒲淩雁所在的立柱。
    蒲淩雁似是再站不住了,她痛苦地搖晃了兩下,似是想要抓住什麼,但終究不能夠。
    餘下的五位長老眼睜睜地看著她的鼻下與唇角淌出暗紅的血來,涓涓如溪流。
    她慘白著臉色,然後徑自從石柱上墜落——盡管石柱與最外緣的台階幾乎是齊平的,但若這樣直直墜到最底層,無論如何也有四五層樓的高度!
    長簪滑脫,籠著灼白光澤的長發失了光彩,幾乎漆黑成了一團煙霧。
    另一位穿著光族袍服的長老飛身躍下,險險趕在她墜地之前將她接入懷中,餘下四位長老也陸續下到最底層,聚集過來關注事態。
    被擁在那位年輕長老懷中的蒲淩雁,長發漆黑如墨,發際額角間伸出幾痕青筋,猙獰可怖。殷紅的血順著她的臉頰和袍服滴落在地上,滿場無聲的靜默裏,隻餘了更顯空曠的啪嗒啪嗒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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