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排斥了，”蒲淩重華低聲說，“我們在領域的”身死”，實際上是精神的不穩，等到精神與靈魂的錯頻達到一個程度的時候，就會被劍塚本身的機製察覺，劍塚會自行進行”清洗”——將被排斥的人當做”異物”清掃出去。”
    “那……會掃到什麼地方？”楠焱悅有點戰戰兢兢的。
    “等到劍塚關閉之後，就能醒過來了，”子闌靠在重華身上，仍舊麵色慘白，有些虛弱，她奇怪地看了楠焱眾人一眼，“你們……族裏的長老之類的，在你們進來之前不會跟你們講嗎？這劍塚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一眾楠焱的孩子們整齊地搖頭，整齊到令子闌和重華都十分無語。
    “你們剛才叫她什麼？二小姐？”蒲淩重華頗感興趣地問，“她是……族長的女兒？”
    一群人點了點頭。
    “那她是——”
    “不是，”沉默了很久的楠焱瑕打斷了他，“至尊繼承人是她的嫡姐，並不是她。”
    重華惋惜地歎了口氣。
    “這麼說，她沒有和你們一起來？”子闌也頗感興趣地問。
    “來……倒是來了。”瓔珞有點不情願地道。
    “——說不定就在什麼地方看著我們呢，”楠焱灝插話，“不過恐怕隻要幹涉我們的機製還在運作，她就是不能露麵的吧？”
    一群人都投以奇怪的目光，楠焱灝隻是聳了聳肩，沒有解釋的意圖。
    “……娉婷，娉婷！”楠焱軼的聲音再度令眾人心頭一緊，隻見楠焱娉婷也已經站立不住，跪倒在了地上。楠焱軼拚命地拉拽著她，但是很快地，他的手裏也再握不住什麼了。
    楠焱娉婷無力地仰倒在地麵上，她像是十分痛苦，抽搐著戰栗著舉起手臂，指向天空。
    然後，她也消失了。
    “天上？”楠焱宸茫然地抬頭看天，“天上什麼也沒有啊？”
    楠焱軼的麵色忽然一白，隨後以一種堪稱是連滾帶爬的姿態迅速跑到了街邊高牆的簷下，高牆的屋簷下暫時遮去了雨幕，他努力地大口呼吸，然後艱難地道。
    “是雨。”
    驚懼迅速浮現在每個人的麵上，盡管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未感受到異樣，但他們無一例外地奔向了街邊的房簷下。
    “到底是怎麼回事？”楠焱灝看著楠焱軼麵色慘白的樣子，不解地問道。
    “我也說不上來……”楠焱軼每說一句話都要喘兩下，“就是……突然覺得雨滴砸在身上很疼，然後……然後就沒有力氣了。”
    “看來確實是雨有問題，”重華站在屋簷下看雨，“可能裏麵包含著離散精神的術式吧——非常微量，但架不住眾多的數量。剛才那兩位小姐估計是年齡最小，精神力也最薄弱，所以……才最快出了問題。”
    子闌的麵色仍舊不好看，但她咬了咬牙，努力在手臂上聚起一層淡淡的浮光，她將胳膊伸到雨幕裏，那光便將雨滴盡數彈開了。
    “使用精神防禦的魔法可以抵擋，”她有些虛弱地道，“但是如果施加了防禦……雨水的壓迫力就會成倍顯現出來，估計是沒辦法支撐太久的。”
    “那……要怎麼辦？”蒲淩玥不知所措，“就這樣等雨停嗎？”
    “這雨估計是不會停的，”楠焱瑕說，“……隻會越來越大。”
    眾人的麵色更加難看了幾分，因為隻消細細觀察就不難發現，這雨，確實比方才剛下起來的時候大了些。
    “這一層確實是難了些——曆代開劍塚時，就算僥幸闖過第一關，也至少有一半人折在這場雨上。”赤鬼抱著祭立在簷上，焚金螭泛著淡淡的金色薄光，隔絕了雨幕與風涼。
    祭有些消沉，她知道就算是自己在這場雨裏大概也尋不到什麼辦法，而珞和娉婷，剛剛已經在第一輪的清洗中被淘汰出去了。
    “她們兩個我覺得無需擔心，”赤鬼像是看穿了祭所想般笑道，“桐華館裏的那一個，在儀式上就基本看出是以咒術為重，似是極合你母親心意。且不說她這個年齡進來本就勉強，就是退一萬步講能夠得劍，她怕是也沒有能力去學心法的。”
    祭看了赤鬼一眼。
    “至於你妹妹麼……”赤鬼微微停頓了下，輕言道，“大約你父親本就不欲令她得劍吧。”
    祭微微一驚，“什麼意思？！”
    “哈……”赤鬼極輕極輕地歎了一聲，“雖說開啟劍塚這件事，單憑一族難以做到，但這說法本身就有些片麵，若人數少些，域主本身實力又足夠，其實是隨時可以開啟的。你妹妹這般年齡，卡在下限上都十分勉強，且不說下次開啟劍塚的時間仍要由你父親定奪，若是他真心想要她得劍，大可等她年歲大些後親自引她入塚，甚至都不必經過這些機製了——這對你父親而言，並不算費事，而且就算他這麼做了，長老席也是不會有異議的。”
    “可是……”祭猶自震驚，“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珞也是他的親生女兒啊。”
    “若我所料不差，大約還是因為你罷。”赤鬼撫一撫祭的額發。
    “我？”祭不解更甚。
    “在你之前，楠焱家族在身為十二世家之首的七千餘載間一共出過六十八位繼承人。”赤鬼望著祭，溫和地笑笑。
    “這……這麼多……”祭訥訥無言。
    “不要小看了七千年啊，”赤鬼笑著搖頭，“這六十八位繼承人裏，隻有兩位通過了駐守西恩特，作為監督者的達伊洛的甄選，成功在眾家見證之下，登上祭壇，舉行祭天儀式。”
    “祭天儀式是什麼？”祭小聲問。
    “那是成為至尊的最後一步，”赤鬼輕聲說，“所謂至尊，就是擁有集世界全部光元素能量於己身的強大魔法師，而繼承人出世時攜帶的光是有限的，他們……勢必要殺死和他們同時期的繼承人，將其血脈內流轉的光奪為己用。在他們血脈內光元素的濃度足以與祭壇共鳴之後，再由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家族宣布甄選結果，如果達伊洛認可這位繼承人，就會向其他世家發布”召集令”，將所有世家的族長們，全部召集至西恩特。被認可的候選人……會在世家的注視下進入祭壇深處，那曾屬於王朝的廢墟之中，如果他成功了，血脈內的雜質就會被祭壇自行剔除，重獲新生，得登神壇；如果失敗了，”赤鬼看著祭的眼睛，輕聲說，“便會落得屍骨無存。”
    ——這便是楠焱殷如那天沒有告訴她的。
    祭隻覺得全身泛著異樣的涼意。
    “如你所知，自第二任之後，沒有一人成功過，”赤鬼道，“楠焱尚且有這般數量，更遑論其他家族，七千年下來，繼承人誕生委實算不得一件新鮮事了。”
    “而你之所以受到這般程度的重視，原因有二，其一便是不久前的茗萱戰役，你攜【封印之杖】出現在桑熾關的事情，現下應該已經被所有世家知曉了。【封印之杖】是至尊的權柄，千年前幻森覆滅，初代世家族長們合力將【吞噬】封印於西恩特，長杖因此得名。世家建立後，它便一直被保管在楠焱的祠堂中。當繼承人們的爭奪開始漸漸出現結果，【封印之杖】的認可，便會成為一個”象征”，沒有被認可的那一方在接下來的爭奪中，很難扳回一成，它的認可……本是三關甄選的最後一步。”
    祭靜默了片刻。
    “三長老……三長老說我違反了規則，”她垂著眼睛問著，“是不是就是指這個？”
    “對，”赤鬼點了點頭，“就算你身上的血脈集中度足夠征用【封印之杖】，但仍舊不該是現在。規則被違背後，會自行權衡，【封印之杖】在你倒下後就消失了，如我所料不差，應當是帶著你的記憶一道去了西恩特的祭壇。它在試圖修正甄選順序，讓你和另一個繼承人有所接觸之後，再給出它的選擇結果。但是你既然已經被認可過一次，便說明你已經足夠有直接邁入甄選的資格，祭，你隻有七歲，能在你這個年齡就走到這一步的，十二世家在七個千年中，你是唯一的一個。”
    祭有些不知所措。
    “第二就是，你出身於第二任至尊的嫡脈，也就是嫡長女楠焱琳琅一脈。”赤鬼微微歎了口氣，“那兩位得以登上祭壇的楠焱家族繼承人中，都出身自琳琅一脈，琳琅一脈不僅出過繼承人，還出過更多的先知，這一脈，一直是被光所眷顧的血脈。你占據了兩個非常有利的條件，這才讓世家不得不重視你，不得不重新評估你成為第三任至尊的可能性。”
    “你父親在試圖為你找退路，”赤鬼望著祭的眼睛，輕聲說，“盡管他為你取了這樣一個名字，盡管他做好了將你獻上祭壇的覺悟，但他仍舊希望你能活著回來，是不是至尊……並不重要。”
    “那些沒有通過達伊洛甄選的繼承人，無法進入祭壇，會回到自己的家族，繼續度過尋常的一生，但這樣的他們若不是出身自族裏的望係，便會是族長的有力爭奪者。”赤鬼垂下眼睛，看著雨水墜落，“如果你沒有通過甄選，繼承人的身份將不再作為你的特殊之處，你要成為楠焱家族的族長，還需進行爭奪，而跟你同出族長膝下的楠焱珞，會是你最強大的競爭者。”
    祭的呼吸一滯。
    “這是他作為父親的私心吧，若是你能回來，他希望族長的位置由你繼承。”赤鬼輕笑一聲。
    “可……可是……”祭的聲音帶了微微的顫抖，“大長老同我說——”
    我是一定能成為至尊的。
    這句話……即使到了現下，她仍無法說出口。
    “她沒說錯，”赤鬼遠眺著小鎮煙雨朦朧，“你沒有退路，也沒有旁的路可走，你會繼承至尊之位，你必將成為第三任至尊。”
    “可是為什麼！”祭再忍不住，幾乎要高聲質問了，“為什麼每個人都如此相信！為什麼沒有人……肯告訴我理由！”
    “因為那是……你的選擇。”赤鬼如歎息一般說著。
    “是你……自己選擇了那條路，那條必定通向神壇的，無法回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