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西園寺南說到這裏，突然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緊接著一陣劇烈的咳嗽，殷紅的血沫子，從她的嘴裏、鼻子裏噴出。
    這一刻，她居然還沒忘記看一眼鏡子裏的自己——她臉上所有的傷口都不見了，肌膚光潔靚麗，隻是臉色極度蒼白，目光倍感憔悴，卻也格外楚楚動人。
    “我……我的容貌恢複了！真的恢複了！”
    西園寺南一蹦多高，帶著哭音，手舞足蹈地歡呼雀躍，緊接著，她重重摔倒在鏡子前，吃力地喘著粗氣，神情似笑而哭。此刻的她，已經虛弱到了極點。
    “是我，就是我，真的是我，西園寺南，那個在中學時代，曾經和北條裕子，和織月綺奈子齊名的校花，全校公認的美少女……”西園寺南凝望著鏡子，微弱而急促地喘息著。
    我蹲在她的身邊，欲言又止，欲哭無淚。
    “正樹，我怕，我怕死……學生時代的我，一直過得不快樂，現在想起來，我……我後悔死了！同樣是一輩子，北條裕子、江川由美、黑穀洋子……尤其是織月綺奈子，誰都活得比我有價值、有滋味！”西園寺南轉過頭望著我，“正樹，現在是我生命裏，最後的一段時光了，你為我唱首歌，好嗎？”
    我含著淚點點頭，有氣無力地為她唱了首聖誕歌曲，思緒卻一下子飄到過去。從小學到大學畢業，聖誕節是我最開心的時光，我和大家一起，盡情地滑雪，嬉鬧……
    如今，我變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裂魔；聖誕節，這個普天同慶的日子，對於我們而言，竟成了最難熬、最要命的關口！因為大家都很開心，所以全世界的陰氣總量，降到了最低點……
    “喝點水吧。”當我回過神時，發現西園寺南已經掙紮著站起來，還給我倒了杯可樂。“嗯。”我連忙接過水杯。
    就在這時，西園寺南“哇——”地吐出一大口血，雙腿一軟，險些摔倒。我連忙一把扶住她，把拿在另一隻手裏的那杯可樂放在一旁。
    “噢嗚……”西園寺南不住地呻吟著，冰涼的雙手冒著冷汗，渾身顫抖著。“我怕，我不想死……”她的抽噎之聲，都已變得那麼微弱，那麼蒼白。
    “正樹，你真好，好溫柔……”西園寺南吃力地睜開眼睛，“正樹，我覺得熱……不，我覺得冷……我想把身上的衣服都脫掉，看看我自己真正的身體……啊不，我好冷，渾身冷……”
    我想要把床上的被褥拿過來，給她蓋上，她忽然叫住了我：“正樹，我問你，我剛才給你的可樂，你喝了嗎？”
    那個瞬間，她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格外有神。
    “喝了。”我隨口漫應了一聲。
    “好，好！”西園寺南的嘴角，掛著方才吐出的血沫，但她的臉上，瞬間泛起了一抹驚喜的紅暈。
    “正樹，你真好，織月綺奈子確實有眼光，選擇了你。”西園寺南說著，臉上泛起了僵硬的笑容，又淌下晶瑩的淚珠，“正樹，我好怕，害怕我一個人，黃泉路上會很寂寞。這種孤孤單單冷冷清清的日子，我真的受夠了！反正你的壽命，也剩不下多久了，你一個人，也會很寂寞吧。”
    我有些疑惑不解。西園寺南緊緊牽著我的手，接著說：
    “原諒我，這是我最後一次任性了。我殺了那麼多人，我害怕他們會陰魂不散，在另一個世界找我算賬，一起欺負我。我需要有你在身邊，我……我……
    “所以，剛才，我給你的那杯可樂裏，摻了幾滴我自己的血。裂魔的血，對同類來說，是致命的劇毒。過一會兒，我們兩個人會死在一起。到另一個世界，我會做個溫柔體貼的好女孩，和你一起做飯、逛街、看電影，每天唱歌給你聽。我會好好向北條裕子、田中幸子、江川由美，還有Crystal  Daphne和織月綺奈子道歉……我們這些清純可愛的少年少女，永遠纏綿在一起，相互依偎、取暖，直到永遠。你說，這樣好不好？”
    這番話猶如五雷轟頂——那杯毒可樂，幸好我剛才沒喝！這個繃帶女鬼，直到臨死，還如此險惡。
    我頓時怒火衝天，卻又一下子泄了氣。望著眼前垂死掙紮、驚恐萬狀的西園寺南，我分明看到了我自己的下場。頂多再過一兩年，我也要像她一樣直麵死亡。
    “燈，燈光，好像不那麼亮了……乳白色的……正樹，我覺得熱……不，我覺得冷！你快抱抱我，我害怕！……這個世界，我還想……再看一眼……”
    我猛然發現，眼前的西園寺南，整個身體都在迅速萎縮、幹枯；她最後的目光，充滿對這個世界的眷戀，然而，她的眼珠，也逐漸失去光潤。
    霎時間，西園寺南的整個身體，都變成了一堆細沙般的東西，用手一碰，立刻碎為齏粉，輕輕一吹便無影無蹤。西園寺南從此徹底消逝，再無半點痕跡。
    我轉過頭，旁邊的桌子上，那杯摻了西園寺南毒血的可樂，也化作細沙一樣的東西，然後四散不見，隻剩下一隻異常光亮的空杯。
    ……
    那一夜，我沒有關燈，一直凝望著黑漆漆的窗外，不知不覺睡著了。那一刻，我隻感到這個狹窄的小屋裏，異常的空曠。
    一覺醒來，已是12月26日正午。我勉強定定神，胡亂打開電視。電視裏的內容令我目瞪口呆。紫堂澈影的死，成了很多電視台共同的焦點新聞，然而，他的死因，居然是“酒後駕駛，導致撞車並失火，當場死亡”，而且“渾身都被燒焦”！
    “過去的三年來，我一直是紫堂的粉絲，但是，我錯了！”一個接受采訪的女孩充滿鄙夷地說，“紫堂身為警察，居然在聖誕節酒後開車，把車撞到電線杆上！可恥啊！”
    “沒錯！這種不男不女、成天穿著水手服的人妖，而且還是整過容的西貝貨，最惡心了！”“無論如何，酒後開車就是不對，紫堂是個沒有社會責任感的家夥！”許多紫堂澈影生前的“粉絲”，此刻都在記者的鏡頭前，把他罵得一錢不值。
    我感到一陣酸楚：紫堂是我害死的，我們裂魔的一切，都不會在這個世上，留下任何痕跡，大家的相關記憶，都會被竄改，被扭曲……那個淩駕於全體人類、裂魔和天師神之上，能夠隨意操控任何人記憶的強大力量——我猛然感到，這個力量的主宰者，分明在把普天下所有的生靈，肆意玩弄於股掌之間，“他”，是那麼陰險，那麼邪惡……
    紫堂澈影，這個清純可愛又博學睿智的大男孩，被我這個吸血吃人的惡魔，葬送了一切。現在，紫堂澈影身敗名裂，所謂的“死因”，居然是極不體麵的“酒後開車導致車禍”！這一切的禍根，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