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星期一，我來到學校，頓時被大家當成全校的英雄。接下來的兩個月，是我人生中的輝煌頂峰。
    前校長朝倉德之助，星期五傍晚在校長室裏上吊自殺。臨死前，他留下一封遺書，他說自己擔任校長多年，越發感到精神空虛，幾個月前受到肥塚等人的誘惑，現在想來追悔莫及，唯有自殺謝罪。
    校長寶座出現大空位，不少老師都說，這次連環殺人案，全校最大的功臣就是我，他們一致提出，要我出任校長。其中，井泉謙介最為積極，他還親自找理事長說，在連環殺人案不斷發生的非常時期，教務主任神塚壽尊寸功未立，隻有尾山君負責的班級，一直保持最佳秩序；他推舉我出任校長，同時自薦替代神塚做教務主任。
    綾小路聖音也勸我試試看，她直截了當地對我說：“你確實很適合當校長。”她周一就出院上學了，全校都把她當成了英雄。大家盛傳她和名偵探紫堂澈影，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
    從周一起，二年B組的教室，長期出現了三個空位。這三個座位原先的主人，自然分別是星澤雪翎、二村雄一郎和山田優吾。
    星澤雪翎在四個月前，一直是全校頂尖的人氣帥哥，此時幾乎被大家徹底淡忘，偶爾有一兩個女生提起他，語氣中也透著十二分的不屑：“他以為他自己算老幾啊？過去成天那麼臭屁，活該！”
    反倒是過去一向神經兮兮、受人欺負的二村，時常被大家懷念。全班學生都對他充滿同情。
    至於山田優吾的死，又是另一番景象。山田的父母指控學校玩忽職守，造成孩子被歹徒所殺，連六月中旬山田在校門口附近遭到搶劫的老賬，也一起翻出來。理事長和神塚主任都被搞得焦頭爛額。
    然而，很多學生依然對山田頗有好感，周末紛紛到山田的墓前探望。
    以井泉謙介為首的幾個老師，巴不得山田家和學校的衝突不斷擴大。井泉老師多次出庭，立場鮮明的站在山田家一邊，出示了大量對本校不利的證據。井泉還想攛掇二村和星澤兩家，也一起狀告本校，但一直沒找到聯係人。
    這件事，讓井泉謙介成了全校學生一致稱道的英雄，並受到多家媒體的采訪，被譽為正義的化身。校長、主任乃至理事長，全都威信掃地，可是誰也不敢拿井泉如何。從本校的全體師生，到外界的眾多媒體，全都盯著他們。
    到11月初，山田優吾的家人得到鬆陽學園的高額賠償，和校方迅速達成庭外和解。幾天後，井泉謙介出任本校校長。
    顢頇庸懦的神塚主任依舊保持原位，但舉凡校內大事，井泉校長一律直接操控。本該實權在握的教務主任，完全被他的頂頭上司架空。
    對於校內領導層的動蕩，我完全超然事外，連冷眼旁觀都提不起興趣。對身邊的一切，我總有一種若即若離的錯覺，凡事都心不在焉。
    校內的任何派係，都對我格外尊敬，連校長主任，對我說話的語氣都與眾不同，充滿了謙和。薪酬大幅度提高，更不在話下。在鬆陽學園裏，我簡直成了無冕之王。隻有大橋老師，依然對我態度如常，動不動就用撒嬌的語氣，要我幫她判作業，然後，她又以此作為炫耀的資本，仿佛她和我的關係非同尋常。
    對這一切，我泰然處之。不少人對此議論紛紛，神塚主任說我淡泊，龜田老師說我幼稚，大橋老師罵我膽小。可是，隻有我知道，我純粹是在混日子，一天到晚二二忽忽、半睡半醒，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不止一次，我驀然發覺，我居然麻木到如此地步。然而，短暫的驚愕過後，我依然毫無改觀，仿佛這就是我的天性。
    另外，原本酷愛運動的我，此時變得越發慵懶，偶爾來到校園操場一角做些運動，便感到胸口異常憋悶，隻好就此作罷。
    這期間，我忽然發現，綾小路聖音也變得有些不對勁。雖然她依舊那麼活潑可愛，但是，和過去相比，她的精神狀態明顯有些低落。比如聊天的時候，印象中的她，往往一口氣說很多，妙語連珠不斷，可是現在，很多次，她隻是簡單地漫應一兩句，神情也顯得有些疲倦。
    從十月中旬以後，她每天放學都直接騎單車回家，幾乎再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先去操場一角運動一陣，然後小跑回家。還有一次，在一堂分組打籃球的體育課之後，雖然據說綾小路投進了好幾個三分，但是剛下課，我就親眼看到她氣喘籲籲地走進教室，趴在自己的課桌上，沒兩分鍾就睡著了。接下來是我的世界史，那堂課，綾小路自始至終都在睡覺。這種情況過去從沒有過。當時，我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段時間，是我前所未有的輝煌頂點，身邊的很多同事，都說我今後的前途不可限量。然而，對於我來說，一切平淡如水，甚至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總之，完全乏善可陳。
    唯一的一抹亮色，是九月中旬，我的28歲生日。
    那天，剛好星期日，我身穿一件天藍色的半袖運動衫，和綺奈子一起出去玩。她已正式成為我的妻子。我依然記得，那天豔陽當空，草木一片濃綠，空氣清新宜人，整個世界充滿了怒放的生機，看不出一絲風華闌珊、漸入凋零的秋色，反而讓人有一種春意盎然、初夏將至的錯覺。
    我和綺奈子在草地上嬉鬧、追逐，我發覺，我已經很久沒有玩得這樣開心。僅僅玩鬧了不到一個小時，我就感到胸口有些憋悶，雙腿也有些發沉。
    綺奈子絲毫沒有疲倦的跡象，仿佛擁有無限的精力。我猛然想到，幾個月以前，這種情況幾乎從沒有出現過，綺奈子雖然精力極好，但我的體能，一直都遠在她之上。
    一股莫名的惆悵，頓時湧上心頭……
    綺奈子不停地與我合影，也為我單獨拍了不少照片。其中一張我的照片，是我們一致認為最好的，被她打印下來，親手用鏡框鑲上。從第二天起，這張照片，就一直掛在我的臥室牆壁上。
    ——如今，綺奈子已經在熊熊的烈火中，伴隨著令我無法想象的痛楚，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而那張照片，依舊掛在我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