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接下來的一天，星期五。從一大早，我就迷迷糊糊、渾渾噩噩的。學校裏其他的人，也大都整日坐立不安。
    我總會忍不住反複摸眼睛，似乎並無異常，隻是雙眼有點發酸。那天，天色格外陰沉，整個世界都仿佛沉浸在一片鉛灰色的薄霧裏，空氣粘糊糊的潮濕。看到警車在校門前逡巡，我稍感安心，但凝滯在內心的壓抑，始終揮之不去。
    井泉老師總來找我聊天，說我和紫堂大偵探緣分不淺。他說紫堂用不了多久就能破案，我也將平步青雲。我木然苦笑。
    下午四點左右的一個課間，我站在教室門口，背靠牆壁發呆，綾小路聖音、鈴木恭子，還有隔壁二年C組的清水映香，都來到我身邊，我不得不強打精神，陪她們聊天。
    自從五月初，鈴木恭子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動不動就發燒。暑假期間，據說她的身體頗有好轉，一個假期都沒生病。鈴木恭子說：昨天下午，她又覺得不舒服，晚飯幾乎沒吃，今天一大早，就覺得眼睛裏有些發燙，雖然她在臨上學前測了體溫，36度5，正常。
    綾小路聖音還是那副可愛的表情，笑起來甜甜的，她對鈴木恭子說：“多半是心理作用，放鬆些就好啦！”清水映香一直站在旁邊，麵無表情。
    二村雄一郎和星澤雪翎，都依然沒有下落，他們的家長也沒有和學校裏的任何人聯係。當我無意中提及此事，鈴木恭子馬上說：“他倆根本沒死。”清水映香也向我點點頭。綾小路的表情，也頓時嚴肅了。我問綾小路對此怎麼看，她說：完全猜不出一點端倪。
    “最近好幾個月，有個渾身纏滿繃帶的女鬼，像幽靈一樣纏著我，真的。”鈴木恭子望著我，說話有些底氣不足，聲音也有點發顫，“但願，這些都是夢。”
    “繃帶女鬼？”我不禁脫口問道。鈴木恭子低下了頭，一隻手揉搓著衣角。“不要緊啦！我也經常做噩夢……”一旁的綾小路，把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聖音。”鈴木恭子叫了她一聲，“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有時候，在你身邊發生的事，過後回想，簡直荒唐得離譜——我最近幾個月，就經常出現這種情況。”
    綾小路“噗嗤”一聲笑了：“什麼事，荒唐得離譜？”
    “聖音，你還記得上學期期末考試的前一天，全校打預防針的時候嗎？當時你玩我借你的PSP，就像著了魔，直到打針時還……”鈴木恭子緊緊盯著綾小路的臉，“針頭紮上去的瞬間，你突然向後一閃，結果針頭在你的左肩膀上，劃了個很長的口子，流了不少血。你不覺得，你當時的舉動很怪異嗎？這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你。”
    沒等綾小路開口，鈴木又補充了一句：“我甚至覺得，你當時就像受了什麼詛咒。我早就對你說過，五月初，我和清水，連同尾山老師，一起到醫院探望星澤的時候，星澤用手在自己肩膀上摳出一條傷口——和你打針受傷的部位，幾乎一模一樣，我記得很清楚。”
    綾小路聖音“撲哧”一聲笑了：“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不過，現在早沒事了。”說著，她挽起水手服的半袖，“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痕跡。”
    “說來也怪，自從你轉到鬆陽學園，這個學校就一直不安寧。你轉來的當天，星澤就突然病倒了。”清水映香望著綾小路，幽幽地說。她的話，讓我的心也隨之一動。
    “尾山老師——”鈴木恭子凝視著我，“昨天，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和二村扶著星澤，到男廁所門口，他倆進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這時候，一個渾身穿著墨綠色衣服的‘繃帶怪人’突然出現了，也不知他是怎麼進入校園的……我當時被嚇暈了。這幾個月裏，還有另一個‘繃帶怪人’，看上去是個女的，經常在我麵前出現……”
    渾身穿著墨綠色衣服的“繃帶怪人”——這，難道是《裂魔殘像》裏出現的那個嗎？還沒等我說話，旁邊的綾小路搶先開了口：“就是……《裂魔殘像》裏出現的那個綠衣惡魔？”——她所說的，也正是我要問的。
    綾小路怎麼也知道《裂魔殘像》？我心裏猛一翻騰。我頓時想起，在星澤雪翎住院不久，她親手送給我的牛皮紙信封，裏麵就有一張《裂魔殘像》光盤。看來，那時候，那張《裂魔殘像》光盤，她肯定看過。
    此刻，我又回想起，她“受星澤委托”交給我的那個信封裏，除了那張恐怖而又詭異的光盤，還有十幾張作業本上撕下來的橫格紙，大多數紙張一片空白，隻有兩張，用黑色的中性筆，歪歪扭扭地寫著字：一張寫的是“我被裂魔纏上了”，另一張寫的是“裂魔的詛咒”。字跡很糟糕，和星澤平時的筆體大相徑庭，根本不像一個高中生寫的。現在回想起來，我甚至懷疑，那個牛皮紙信封，說不定，星澤雪翎根本不知情，分明是綾小路假托他的名義給我的。——果真如此，那她的動機，又是什麼呢？
    “《裂魔殘像》我沒看過。”綾小路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不過，有些內容，星澤雪翎對我說過。‘靈研會’的網站上也提到過，還有很詳細的劇情介紹。據說，這是一部受詛咒的影片，有些人看了以後，沒多久就離奇地死了——哈哈！‘靈研會’的什麼天師，什麼妙法，全是迷信，騙錢的。我才不信這種鬼話！”
    “綾小路，你別瞎說，當心遭報應！”鈴木一本正經地打斷了她，“天師確實很靈的，我在他們的網站上隨意發個帖子，對方在回帖裏，就能說出我的生日、年齡、星座，以及很多秘密——不信，你們也登錄‘靈研會’的網站試試！實話實說，最近發生的很多事情，之前我都有恍恍惚惚的預感，這些預感，全都成了現實。這是真的！”
    “你的預感，確實——”清水映香看了鈴木一眼，“臨開學你就對我說，開學後的第三天會全校大亂，第四天——也就是今天……”
    “是啊！是我說的。”鈴木恭子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又看看我，最後把目光落到綾小路身上，“我上星期說過，綾小路聖音你聽好——就在今天，你上次受傷的肩膀，還會再受傷一次，而且，你這次流的血會更多！那個連環殺人魔的身份，說不定今天就能水落石出。這是我的預言。順便告訴你，上學期期末，經常用不同的手機號碼，給你發血腥恐怖的詛咒短信的人，是我！”
    “鈴木！你要幹什麼？”過去，鈴木恭子雖然愛給別人講鬼故事，多少也有些神經質，但在這種場合，說出這種沒頭沒腦的話，今天絕對是第一次。“鈴木，我早覺得你神經不正常！瘋子！”清水映香的語氣，很少這麼尖酸，但她說話時一直望著我，似乎不敢正視鈴木恭子的臉。
    “對！我就是神經病！你們把我送到瘋人院啊！”鈴木恭子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地哭喊著，“你們都看見了，我就是有病！我早就瘋了！我現在說的都是真的！我爸我媽鬧離婚一年多，到現在也沒離，一直分居，一星期都很難見一次麵……爸爸成天喝得爛醉如泥！我爸我媽誰也不管我，每個月把錢往我手裏一塞，說不夠再給……這半年來，差不多每天晚上，家裏都隻有我一個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幾乎天天做噩夢，甚至在白天，都經常出現既詭異又荒唐的幻覺，有個渾身纏滿繃帶的女鬼，日日夜夜死纏著我不放，好幾次，她居然向我下跪，哭著求我收留她，她臉上纏滿繃帶，到處流膿，別提多惡心、多可怕了！從那時起，我就不想吃東西，厭食，經常惡心嘔吐，然後就發燒……可是，身邊沒有人關心我，沒人聽我說話。隻有那個‘靈研會’網站，似乎能給我一點安慰……真的，我真的患了精神病，求求你們，趕緊把我送到精神病醫院吧，求求你們了，救救我……”
    我呆呆地聽著，一股倦懶疲憊的心緒，頓時油然而生。說實話，鈴木所說的內容，在我的心裏，能產生強烈的共鳴。我甚至感到，我的心態，和她非常接近。精神病，精神病……現在的我，不也是一樣嗎？
    我下意識轉過頭，我真的需要一個人靜一靜，眼不見，心不煩。
    “啊——！”就在這一刻，我不由得放聲尖叫。——在我身後，不，是眼前，一個渾身上下纏滿繃帶的怪人，分明站在那裏！
    “你——！”我感到，我的心就像翻了個個兒。“不要怕，冷靜！世上沒有鬼，‘繃帶怪人’也是和我一樣的人！”我喃喃地對自己叨念著，與此同時，我接連幾個跨步，躍到離“繃帶怪人”十米開外，嘴裏高聲喊著，叫鈴木恭子等人快跑。
    那邊，學生們似乎傳來一陣驚惶失措的騷動。“尾山正樹！你以為你逃得了嗎？這些天，我一直在你身邊。你放心，你周圍的任何人，誰也看不到我。”那“繃帶怪人”低沉的女聲，一字一頓地傳入我的耳朵裏。“繃帶女鬼！”我放聲慘叫道。
    此刻，我的手裏，已經多了一把順手從教室門口抽出來的笤帚。就在我剛要揮起笤帚，邊逃跑邊反抗的時候，我發覺我的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把抓住前胸的衣襟，像拎小雞一樣拎到半空。抬眼一看，抓住我前胸的手，纏滿了繃帶，到處是青黃色的膿漿。一個渾身流膿的女人，怎麼會有這麼大力氣？
    我頓時一陣幹嘔，絕望的恐怖，一下子籠罩住我的心。“你，你到底是人還是鬼？”——至今，我依然記得很清楚，那一刻，我與其說是提問，不如說是充滿無助的呻吟。
    “哈哈，哈哈！”那個“女繃帶怪人”笑了，可她的笑聲，分明是那麼呆滯，那麼僵死。
    “你怕我嗎？放心吧，我不會傻到像九條孝夫那樣，吸你的毒血。我早就知道，你已經變成了我的同類。”
    聽到“九條孝夫”這個名字，我的腦袋就像挨了一記悶棍。此刻，我驀然發覺，我的身體，早已被“她”放在了地上。“你說什麼？九條主任怎麼了？還有，我們到底是什麼‘同類’？”
    “九條孝夫那個笨蛋，別人忘了情有可原，隻有你，尾山正樹——”那“繃帶怪人”緩緩將臉上的繃帶一層層拆開，但“她”的麵目，並沒有露出，“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當時，九條孝夫手裏的硝酸甘油，要是摔在地上，現在你的臉，大概也會變得比我好看不了多少吧？還有那個‘人間蒸發’的化學老師廣瀨真，好歹也和你共事五年多——你不會連他也忘了吧？”
    “你說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九條主任，廣瀨真……”我喃喃地叨念著。“九條孝夫主任究竟是怎麼死的？你說！”猛然間，我暴跳如雷。
    “血毒。除了同類的血，還有什麼東西，能讓‘裂魔’這麼快就喪命？不過，算他走運，一死百了……”那“繃帶怪人”的語氣，竟分明夾帶著幾分冰冷的淒涼。
    “你到底是什麼人？如果你真是鬼，為什麼非要糾纏著我不放？就算你殺了我，又能得到什麼？假如你真是鬼，就算你要征服全球，也沒有人能阻攔你！”此刻的我，反而冷靜下來，“再說，如果你真的是鬼，你把我殺了，我死後，不是也能變成鬼嗎？到那時，我和你就實力對等了！”
    那“繃帶怪人”一言不發地望著我，鼻子裏發出夾帶著歎息的冷笑。良久，她再次開口：“很多事，你用不了多久就明白了。不過，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好。從那天晚上，你和你的‘秀逗貓’織月綺奈子，一起看《裂魔殘像》的時候，你就踏上了這條不歸之路。”
    “她”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把臉上的繃帶全部拆掉。
    “洋子——”在我的目光，接觸到她的麵孔的一刻，我忍不住失聲驚叫出來。那張臉，分明就是已經死去的Crystal  Daphne，黑穀洋子。“不錯！Crystal  Daphne是我殺的。因為我恨她！她比織月綺奈子更可恨！”
    “果然是你下的毒手！你這魔鬼！”我渾身劇烈地顫抖著，“你，你到底是誰？！”
    那“繃帶怪人”看著我，搖搖頭，接著說：“你的雙眼，‘陰蛇’早就孵化了吧？你已經殺了好幾個人，到現在還不知道嗎？現在，有個地方，正在等著你。”
    說著，從她身上（大概在頭部或者麵部，沒看清），伸出一條細長的、略顯透明的針管，“嗖”的一聲，一下子把我的身體卷到半空中。“再告訴你一件事，雖然道空那個混蛋，暫時出不來了，和死人沒多大區別，不過，我還是無法逃脫天師神的操縱。幕後操縱我的天師神，就在這個學校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