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迷霧漩渦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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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
“還沒睡啊,明天就要上班了。”就在我剛剛小心翼翼地翻個身之時,枕邊的綺奈子輕輕地對我說了句。
我心裏頓時一陣煩躁,伴隨著幾分沉滯的酸楚。早知綺奈子也沒睡,就算身下的床單熱得冒火,我也會一動不動到底,絕不翻身換個姿勢。“快睡著了……”我向她動了幾下嘴唇,聲音小得連我自己都不知是否能聽到。
綺奈子背對著我,好半天一動不動,隻有輕微的呼吸聲。我睜開眼睛,隻覺得眼皮格外沉重,什麼也看不清,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快淩晨一點了,我有些無奈地暗想。
明明困得眼皮張不開,卻死活睡不著。我早就懶得著急了。這是暑假的最後一個夜晚,明天一早,又該上班了,新學期第一天。
最近幾天,我幾次和清水映香用手機在線聊天,內容東拉西扯遠離現實生活,比如,我對她談到了日本和中國學期製度的不同:中國的校園,九月是新學年的開始,升學考試多在六月,而日本的學年,則始自春假結束後的三月,從九月到元旦是第二學期。當我和清水聊天時,能暫時少些焦慮。
深夜寂靜無聲,我的頭腦異常清醒,思路就像野馬脫韁。上學期一直怪事不斷,特別是期末結業的前夕,化學老師“源耕三郎”突然在廁所被殺,隻剩下一顆腦袋,如此血淋淋的命案,居然毫無線索。接下來得知,這位與我們朝夕相處的“源耕三郎”老師,居然是被通緝六年之久的殺人犯,田原耕四郎。那些天,我的肚子整日脹氣難耐,痛苦得幾乎要崩潰。在校長宣布結業放假,我如蒙大赦。當時,我對這個暑假,有著無比的渴望,我深信,將近兩個月的休息,足以讓我內心的陰影煙消雲散,一切複原。
想到這裏,我長歎了一聲。暑假一晃而過,馬上又要回到鬆陽學園上班!我不禁默然苦笑,笑得我鼻腔發酸,欲哭無淚。
想想這個暑假,最初的十來天,我有一肚子心事,卻總是瞞著綺奈子。學校接連發生命案,這麼大的事,綺奈子不可能永遠不知。現在回想,我對她百般隱瞞,真是個糊塗蛋。我為什麼要做這種蠢事?我完全無法解釋,看來我真的發了瘋。
在那個雷雨之夜,Crystal Daphne離奇地死去,臉上的皮膚,被生生剝下來,很難想象會是自殺。隨後,我一連十多天斷斷續續地發燒。這期間,爺爺在荒魂神社附近被殺了。一個星期後,記憶當中,在爺爺死後就很快病倒的爸爸,也突然“人間蒸發”。無論媽媽還是周圍的鄰居,連同已經回到東京的綺奈子,都說我爸爸去年冬天就去世了,死於車禍……這究竟是我瘋了,還是大家都瘋了?
三天前,我告別媽媽,回到東京。我突然發現媽媽的眼窩異常深陷,比我剛回家時瘦了不少。近兩個月的“休假”,我真正享受到了幾天安寧?!
另外,Crystal Daphne拷貝在U盤裏的《裂魔殘像》——這是她生前送我的最後一份東西——那詭異無比、頭上臉上到處滲出綠色膿血的繃帶怪人,總會在我眼前浮現。
——我已經不再是三個月前,那個活力四射的陽光大男孩了。我變了,變得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睡在我身邊的綺奈子微有鼾聲,這讓我有一種安全感。我閉上眼睛,整個世界一片昏黑。這一刻,我的腦海仿佛開啟了一道閘門,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卻陡然勇氣倍增。這一切,我都必須要麵對,我要掰開揉碎分析其中的前因後果。隻有讓真相水落石出,我的噩夢才能結束!
我仔細回想這幾個月以來,在我身邊發生的一切——
今年五月以前,我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印象中,從小到大,我的人格一直很穩定,性格很開朗,我一直對自己的知識、體能和判斷力,都充滿自信。此外,我還有著溫柔和孩子氣的一麵。20歲以後,很多人都說我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可是當他們聽到我的一些觀點後,卻又說我的太過早熟,甚至有些深不可測。在許多人眼裏,健康可愛與頭腦清晰,仿佛天然對立,不該在一個人身上兼容,但我一直是個例外。
——不管怎麼說,直到三個多月前,我和神誌不清、疑神疑鬼以及神經質,都完全無緣。我的各種改變,是從今年五月初開始……
五月初的那天——我居然連星期幾都記不清了——我負責的二年B組,轉來了一個非常漂亮、笑起來很甜的女生,綾小路聖音。
距此兩天前,班裏不少人都得知有個女生要轉來。不知通過什麼渠道,綾小路預先把自己的很多照片,交給了本班同學。二村雄一郎把綾小路的照片給星澤雪翎看。星澤對照片中的綾小路讚不絕口,還說他早就煩透了隔壁班的清水映香。鈴木恭子一直在星澤的座位旁邊逡巡,好幾次和星澤搭話。星澤把綾小路的照片設定為自己手機的壁紙,遞給鈴木看,對她說:“這火辣身材,明顯是練出來的,大量的抗阻力訓練。她比清水那個運動白癡強多了。你看,這小美女和我很相配吧?”鈴木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微胖的肚子也在發顫。當時我正在教室裏,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但並沒放在心上。
就在綾小路轉到鬆陽學園正式上課的當天,星澤一早到校,就顯得沒精打采,在傍晚臨放學的時候,摔倒在教室門前。我身邊的各種怪事,都從那一天開始。
星澤四肢完全喪失力量,表麵看上去卻毫無異常,肌肉依然棱角分明——這是我生來所見的第一樁真正匪夷所思之事。 過去常被星澤冷嘲熱諷的二村雄一郎,在星澤病倒後的第二天傍晚,一放學就率先去探病。當他到了醫院,正趕上醫生給星澤打針。
同在那天傍晚,星澤太太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星澤住進醫院,病情急劇惡化,不但四肢完全喪失力量,而且出現了一個新症狀:渾身上下的任何部位,都對痛覺異常敏感,尤其是雙臂、前胸等看上去最為健壯的部位,隻要稍微劃破點皮,就會疼得死去活來——然而劇痛過後,傷口就會迅速愈合,過後一點疤痕也不會留下。”如此咄咄怪事,我聽得目瞪口呆。
星澤太太在向我敘述兒子的病情時,不斷抱怨她的丈夫“長期在外麵亂搞,根本不顧家,還經常亂發脾氣”。過去,我並不知道這些,一直很羨慕星澤:長得那麼帥,身體又極好,零花錢似乎怎麼都揮霍不完,比中學時的我強多了。想不到,星澤會有這麼多麻煩事。
第二天,二村對大家講星澤生病的慘狀,一副興高采烈、幸災樂禍的模樣。他說,星澤不但四肢癱瘓,而且變得特別怕疼,簡直就像安徒生童話中的豌豆公主一樣弱不禁風。
星澤住院幾天後,我和本班的三個女生——鈴木恭子、森阪麗子和上田春美,以及二年C組的清水,一起到離學校和星澤家都不太遠的W綜合病院看望他。之前,包括清水和鈴木在內的一些學生,都來這裏看望過星澤。那是一個晴朗的傍晚,放學很早,時間充裕。上田春美本想讓剛轉來不久的綾小路聖音,也和我們一起去醫院探望星澤,但綾小路聖音說她當晚有事,改日再說。——綾小路那天傍晚究竟有什麼重要的事?我至今也不知道。
在醫院裏,清水讓星澤倚在自己身上,柔聲安慰他,卻反而激怒了他。他狠狠用指甲劃破了自己的左肩,雖然傷口實在不大,但流的血卻多得有點反常(其實也沒多點,“多”隻是相對於非常小的傷口而言)。接著,星澤果然如二村所說,疼得難以忍受,涕淚橫流。這時,獐頭鼠目的“荒魂神社”住持道空“天師”出現了。當清水映香和道空目光相對的瞬間,似乎充滿了莫名的恐懼……
那天晚上回家,吃飯睡覺一切如常,第二天早晨起床,我感覺有點頭暈惡心——當時我並沒在意,強打精神到校上班。隨後的十多天,學校裏接二連三發生怪事,我渾身上下的疲憊感,也越發明顯——現在想來,從那時起,我的身心狀況,開始發生改變。
然而,我的記憶力,卻反而變得異常之好,每天耳聞目睹的點點滴滴,過後稍一回想便曆曆在目,每個細節都忘不了。這一點,我又過了半個多月,才開始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我們探望星澤之後的第二天,鈴木恭子突然發高燒病倒,雖然她很快就有所好轉,堅持來上學,但此後,她的身體時好時壞,三天兩頭發高燒。
對星澤幸災樂禍的二村,也“樂極生悲”,突然對爬蟲類產生了極大的恐懼。原本就很懦弱的他,很快成為一些缺德學生的眾矢之的。有人用樹枝夾著青蟲、蚰蜒或壁虎,往他身上扔,每次都嚇得他大叫大哭。
也是在那幾天,不知是誰,居然在本班教室周圍,神不知鬼不覺地撒下許多鐵釘,紮傷了好幾個人的腳。事後好幾個學生家長質問我,要我給他們個解釋,學生之間也相互猜疑。我頓時心力交瘁。就在全班甚至全校都人心惶惶之時,隻有綾小路聖音,每天都很開心。她對我說,恐慌和猜疑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讓事態變得更糟。
當我第一眼看到綾小路聖音,就對她充滿異樣的好感。和她長談一次之後,我越發迷上了她,對她充滿好奇,總想找她聊幾句。和她在一起,無論聊天還是辯論,我都會感到渾身無比輕鬆,內心異常舒適。
然而從那時起,我的精力每況愈下,整日頭昏腦脹,渾身倦懶。我對綾小路居然長生了某種依賴。和她在一起,會讓我無比開心,但過後,我卻更加空虛沉悶,渾身疲憊依舊。綾小路對我而言,簡直就像成癮的麻藥。
《裂魔殘像》的光盤,是綾小路親手交給我的,她說這是星澤雪翎所托。然而現在想來,星澤和綾小路並無密切交往,他為什麼要托付綾小路給我這個?星澤托她給我的信封裏,除了《裂魔殘像》光盤,還有一些橫格紙,紙上寫著“裂魔的詛咒”等毫無來由的話,筆跡潦草淩亂,看不出是誰寫的……
到了六月初,在一個早晨,二村雄一郎和本班的尖子生山田優吾,同在校門口的偏僻之處遭遇搶劫。一向既膽小怕事又神經質的二村,居然用尖銳的石頭,紮死了一個痞子。更離奇的,是九條主任的腿,竟然眼看著踢穿了二村的肚子,但二村卻沒有流一滴血;而且此時,從二村嘴裏居然伸出了一條土黃色的四腳長蛇,不停地吐著信子!那天下午,九條主任突然暴病住院,據說是肝炎。幾天後再見到他時,他的臉上手上和眼珠,都是幹枯的蠟黃——這個顏色,和二村嘴裏的蛇,非常接近……
在病房裏,九條主任突然取出一大瓶硝酸甘油,咬牙切齒地說,要和在場的所有人同歸於盡。那張絕望、扭曲的麵孔,我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栗。廣瀨老師設法奪過九條手中的烈性炸藥,就在我們都長出一口氣的時刻,廣瀨老師的手臂,居然被九條主任焦黃色的眼睛,牢牢地“吸”住,一條胳膊的血肉和骨頭,都被“吃”進了九條的體內。原本奄奄一息的九條,頓時來了精神,變成了一個麵目猙獰的厲鬼。
我分明記得,九條咬住我的脖子吸我的血,但稍後,倒下去死掉的人居然不是我,而是九條。我還記得,臨死的九條,那雙焦黃的眼睛,絕望地瞪著我:“你、你們害我……想不到,你也是……”
——我究竟怎麼“害”死了他?我究竟“也是”什麼?
當時,大橋老師、龜田老師、星澤雪翎和清水映香,都在這個病房。然而,當我從昏迷中蘇醒,卻驚異地發現,所有人對九條臨死前所發生的一切,記憶都和我大相徑庭。
關於九條主任的死,大家的說法都一樣,都說九條死掉的時候,我也突然暈倒了,大概是我過去受他的提拔,對恩人之死悲痛過度。被九條“吃掉”的化學老師廣瀨,居然從所有人的記憶中完全消失,化學老師變成了源耕三郎。
——這些無比清晰的記憶,一直被我壓在心底。我無法對任何人提及,隻有懷疑自己發了瘋。
此刻仔細想想,不錯,貌似可愛的綾小路聖音,顯然是最大的疑點!從二村的殺人現場,到她親手給我的《裂魔殘像》信封(天曉得“星澤所托”是真是假!),以及其他很多怪事,綾小路聖音都積極介入。另外,九條死的時候,綾小路據說也來了,隨後,清水和星澤分了手。如果綾小路聖音隻是一個普通的學生,為什麼這麼多離奇的事,都和她有關?——難道,她是在親眼“欣賞”自己暗中策劃的這一切?
尤其是,全班——乃至全校——那麼多學生當中,像綾小路這樣的,有第二個嗎?!
想到這裏,我倒抽一口冷氣,這兩三個月以來,綾小路的種種疑點,像走馬燈一樣紛至遝來。連我暑假回到老家,也遇到了綾小路,她所謂的“養母”,居然是十多年前從那個村子離家出走的忌部剛男,而忌部剛男之父忌部太郎的死,顯然是謀殺!謀殺這樣一個瘋老頭,動機何在?除了綾小路一家有望繼承死者遺留的房產,還有什麼人,會在這起謀殺案中獲利?
是啊,綾小路聖音是一對同性伴侶收養的孩子,必然會和正常家庭的子女大不相同。想想我所知道的一切十六七歲的女孩,像綾小路聖音這樣的,絕對找不到第二個!
特別是,她總是那麼開朗,仿佛永遠充滿陽光,這正是最可疑的地方!任何人,煩惱都在所難免,“不如意事常八九”。難道她例外?很可能,她表麵的“可愛”、“陽光”,都是一種假相……
何況,她還一直宣稱,她沒有7歲以前的記憶。(天曉得是真是假!)很可能,她具有雙重人格,甚至多重人格!我想到我讀過的許多偵探小說,越發感到綾小路聖音的情況,和書裏描寫的很多高智商犯罪者,簡直吻合得毫厘不差。
綾小路聖音身上的疑點——是啊,此刻想來,簡直不勝枚舉。
最典型的,是期末考試前一天的下午。從六月中旬開始,學校周圍,經常出現小貓小狗的屍體,這些可愛的小動物,都是被人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殺死的。這鬧得全校人心惶惶。
當時,綾小路聖音和我,還有清水映香、森阪麗子等人一起聊天,談到最近許多貓狗被殘殺,連警察都沒有辦法。大家都感到既恐怖又氣憤,紛紛說,必須抓住虐殺小動物的混蛋,嚴厲懲辦。我完全理解,大家痛恨那個“神秘的”殺害動物的人,是因為感到害怕,而氣憤和痛恨,是對心中恐懼感,做出本能的防禦措施,也是一種情緒的反彈——這是絕大多數正常人的反應。
隻有綾小路,居然為殺害動物的缺德鬼“辯護”。現在想來,這種異常的冷靜,絕不是一個不滿17歲女孩所應有的!和她聊天的當晚,我的肚子就莫名其妙的發脹,難受了很久。
或許——不,應該說是極有可能——暗中殘殺小貓小狗的凶手,就是綾小路聖音!如果是這樣,當很多同學一起譴責虐殺動物的缺德鬼,並希望對這種敗類立法懲辦的時候,就難免會引起她的強烈抵觸。
另外,那天打預防針,綾小路在打針時躲了一下,針頭在她的左肩膀上劃了一條很長的口子,流了不少血——和星澤雪翎用指甲劃傷自己左邊肩膀的傷口,看上去很像。如果不是當時鈴木恭子小聲提醒了一句,我根本不會注意到。這,難道也僅僅是巧合嗎?
夜色依舊。我的頭腦越發清晰,推理越來越順暢,我可以明確斷言,綾小路聖音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女生,她突然轉學來到鬆陽學園,很可能有不可告人的陰險目的,而我現在唯一欠缺的,就是確鑿的證據。
想到這裏,我絲毫沒有“破案”的成就感,反而越是深入推理,內心越是充滿陰冷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