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後世人來說，塹壕戰算不上稀奇，可在民國初年，眼前這種錯綜複雜的壕溝網絡絕對是頭一份——所有塹壕一水的直角造型，拉風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能有效抵禦炮彈打擊。
    前頭一排鐵絲網堪稱“步兵噩夢”，後麵一溜兵工廠自產的馬克沁機槍，不用真開槍，單是那排黑洞洞的槍口就足夠具有威懾力了。
    丁兆中生意經做得不錯，文史領域卻是不折不扣的白癡，這點排兵布陣的軍事常識還是穿越過來後，文小姐提溜著他耳朵硬灌進去的。
    虧得丁少爺記性好，憑著這點囫圇吞棗的印象，居然擺出一個似模似樣的陣地，拿到後世的軍事專家跟前鐵定不夠看，用來唬弄民國初年的土包子還是綽綽有餘。
    “這十幾杆機槍……老天爺，進攻方就是來一個旅也未必拿得下啊，”郭副官的舌頭差點吐倒地上，好不容易撿回來，看著丁兆中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乖乖，丁少爺，你是怎麼想到的？”
    丁兆中捋了把頭發，十分飄逸地一甩腦袋瓜：“這你不用管了，人中之龍的思考方式跟你們肯定不一樣。”
    郭副官：“……”
    他有點被丁少爺“遺世獨立”的姿態晃了眼，突然覺得自家少帥脾氣還是挺不錯的，和這小子相處這麼久，也沒拿大巴掌把他抽厥過去。
    趙子楨嘴角抽了抽，瞧著像是把衝到嘴邊的粗話生生咽了回去，忍了好半天才硬梆梆地丟出一句：“你說的‘大禮’，就是指這個？”
    丁兆中打了個響指：“這算什麼，最多算個添頭。”
    這小子大概是不懂得看人眼色，一點沒看出趙少帥強壓的邪火，兀自滿臉興奮地拉著這人往後退。
    有那麼一瞬間，趙子楨其實很有衝動甩開這人的手，然而他視線一轉，掃見丁兆中手上大大小小的血口，還有指甲裏陷進去的黑泥，不知怎的，手上蓄足的力道忽然散了。
    丁少爺可不知道就這麼片刻功夫，自己已經在生死線上兜了一圈，他就跟個沒進化完全的類人猿看到美味的果子一樣，衝著北側的塔樓用力揮了揮手，比劃出一個旁人看不懂的手勢。
    郭副官和宋廠長頂了一頭霧水，礙著自家少帥，不好冒失地問出口。塔樓上的哨兵卻瞬間秒懂，手裏的小紅旗一揮，隻聽一陣刺耳的“軋軋”聲，北邊那扇巨大的鐵閘門緩緩往兩邊分開。
    漫天的塵土中，一個巨大的影子以橫空出世的姿態撞進所有人視野。
    有幾秒鍾的光景，在場眾人，包括一向冷臉的趙少帥，全都呆在了原地，紛繁雜亂的思緒都被那個突然殺出的影子勢不可擋地碾壓過去，碎成了一地渣渣。
    事實上，被碾壓的不止在場之人的腦回路，但凡擋在那鐵怪物跟前的——甭管石頭、沙礫，還是掩體、鐵絲網，全被毫不留情地碾成渣渣。
    那不知來路的龐然大物頂著六挺7。7毫米的維克斯水冷式重機槍，碾過重兵環布的陣地，就如同在自家後花園裏不緊不慢地遛彎一樣。
    旁邊的“觀眾”還沒來得及將自己碎成一地的世界觀組裝起來，這玩意兒已經來到第一道塹壕跟前。
    丁兆中摸著下巴，眼睛裏有得意，更多的卻是難以言喻的複雜——在真實的曆史上，1916年9月，索姆河戰役中，英軍首次使用了一種聞所未聞的戰鬥武器，自此改寫了陸戰曆史。
    這神器的名字在後世也是家喻戶曉，就連還沒成人腿肚子高的熊孩子，不知道機槍，不知道導彈，卻絕不會沒聽過這玩意的大名。
    ——坦克。
    史上第一輛坦克“馬克一型”是用履帶拖拉機改裝的，雖說賣相挺對不住觀眾，跟後世坦克壓根沒法比，構造也很簡單，不過是在拖拉機上圍上鋼板，再架上幾挺機槍。
    可它依然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1916年的索姆河戰役中，突然亮相的鋼鐵怪物一度把固若金湯的德軍工事虐得哭爹喊娘。據說，有一輛坦克一槍未放就攻占了一座村莊，另一輛則奪取了一條塹壕，俘虜了三百多名德軍士兵。
    戰果堪稱震撼。
    眼下不是1916，離一戰爆發也還有三年，麵前這輛“坦克鼻祖”的賣相甚至還比不過馬克一型，用丁老板的話說，就是“醜的驚天地泣鬼神，都不用火力壓製，光憑這長相就夠嚇倒一個加強營了”。
    可它的出現，依然比曆史上的第一輛坦克早了整整五年。
    至此，華夏的軌跡不為人知地，悄悄拐了一個彎。
    “華夏版坦克”威力如何，沒有實戰數據佐證，暫不可考。不過，那種碾壓而來的震撼力和壓迫感可半點不輸馬克一型。
    塹壕裏的十幾挺機槍同時開火，縱然是空包彈，光聽那暴風疾雨般的動靜就知道威力不容小覷。可惜密密麻麻的彈雨被坦克車身的六毫米裝甲擋住，使出洪荒之力也咬不出一道口子。
    那鋼鐵怪物不緊不慢、閑庭信步般踱到跟前，炮座上的機槍悠哉遊哉地轉過來，還沒來得及吐出火舌，塹壕裏配合“演習”的工作人員已經發出驚懼的呼號，忙不迭往後退去，拚了老命地想躲遠一點。
    哪怕他們知道，這輛“巨無霸”裏裝備的隻有空包彈，機槍槍口也不會直接對準他們。
    一個在正規軍人看來和絞肉機差不多的防禦陣地，被這突然亮相的鋼鐵怪物隻用了半個小時不到就輕鬆拿下。等“演習場”裏的炮火和硝煙聲散去，所有人詫異地發現，周圍居然鴉雀無聲，安靜得能聽見長短不一的呼吸聲。
    就算是丁兆中，眼睛裏感慨和震撼的神色也是交錯閃現，不過很快，這些複雜的神色漸次低落，水落石出般露出某種磐石一般的堅硬底子。
    這小子眨眨眼，用手抹去擋在眼前的塵土，扭頭看向趙少帥，一張花貓似的臉上寫著三個字——求表揚。
    還是正楷加粗，自帶炫光效果。
    悲催的是，趙少帥根本沒顧上往他這邊看，丁先生的俏媚眼便拋給了瞎子看。
    被當成背景板忽略的丁少爺有點不甘心，伸出一隻手掌在趙少帥跟前晃了晃，試圖吸引對方的注意：“喂，我說少帥，你好歹……”
    話音未落，戳在原地的趙少帥像是被誰渡進去一口活氣，泥雕模塑驟然還了魂，帶著白手套的大手猛地一撈……一把攥住了丁兆中的腕子。
    丁兆中：“……”
    丁先生身體力行地演繹了一把“不作死就不會死”，悔得腸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