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9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也難怪陳姑娘會如此驚訝,在她的印象裏,文司長對島國特務的態度隻有一個——拿大棒子砸死他們。
每每有島國間諜或是漢奸二鬼子被“請進”76號,鐵定被招呼得涕淚橫流,後悔當初怎麼就想不開踏上了華夏的土地,如眼下這般循循善誘、娓娓道來……簡直稱得上十萬分之客氣了。
陳曼澤思忖了一下,估摸著可能是因為康醫生那兩句話,讓文司長覺著有點過意不去,沒好意思一上來就下狠手。
就見這男人還沒說話,先偏頭咳嗽了好幾下,可能是怕牽動傷口,他把咳嗽聲壓在一個非常克製的幅度,好不容易喘順了氣,這才嘶啞著開口說:“你……咳咳,如果是指之前發生的刺殺案,那我無話可說。”
文飲冰不易察覺地輕輕揚了下眉。
“我都沒說是哪樁案子,鈴木先生就揭破了謎底,看來咱倆還挺心有靈犀。”她皮笑肉不笑地刺了這位一句,居然現場玩起了角色扮演,拿出警察偵破刑事案件的勁頭,有理有據地提出質問,“可根據我手頭掌握的情報,就在刺殺前一天,您和殺手中的某一位見了麵——能說明一下你們見麵的理由嗎?”
男人:“凡事不論過程,隻看結果,我沒有刺殺你的動機,出事當晚,我也不在上海城內,不可能是刺殺案的主謀。”
文飲冰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從陳曼澤手裏接過一張報紙,當著這人的麵抖摟開:“這是《上海時報》今天新刊發的報道,這份報紙背後的東家之一就是鈴木商社,您可別告訴我您不知道。”
男人艱難地抬起頭,飛快掃過那篇報道,修長的眉頭微微擰起。
“這篇報道直指刺殺案的幕後主謀是北方軍閥,從提出的證據來看,也的確很有說服力……”說到這兒,他又偏頭咳嗽了兩聲,臉上泛起一陣不正常的潮紅,冷汗順著額角拚命往外冒,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完,“我想問下,你為什麼斷然否認這篇報道的真實性,而把懷疑的矛頭指向我?”
文飲冰發現,自己似乎遇上對手了。
這男人邏輯清晰、思維縝密,哪怕已經在76號的刑訊室被“周到體貼”地招呼了一頓,頭腦依然冷靜清楚。
方才那簡短的兩三句對話,在局外人陳姑娘看來是隔靴搔癢的兜圈子,在文飲冰卻是想方設法地試探,從對方的神色與字裏行間尋找破綻,試圖掌握審訊的節奏。
可對方偏偏不按她的套路走,反而在三言兩語間給她設了個套,差點把文司長帶到溝裏。
這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文飲冰下意識地曲起指節,在膝頭輕敲了敲,唇角勾出一個非常輕微的弧度:“這篇新聞話裏話外都在挑撥南北政府,巴不得兩邊明天就打起來——有這個手段和能耐的,沙俄剛被東三省修理了一頓,暫時騰不出手;英法的傳統勢力在長江流域,不會希望戰火燒到自己頭上;美利堅隻要有生意做、有錢賺就行,也不會費這個力氣;至於德意誌,它現在巴不得華夏能在沙俄邊境多鬧出點亂子,鐵定不會給北方政府添堵。”
她話音一頓,稍稍前傾身體,擺出一個略帶“壓迫性”的姿態:“這麼掰著手指數過來,再加上案發前的蛛絲馬跡,鈴木先生,76號的目光似乎隻能放在你身上了,不是嗎?”
鈴木義:“聽上去確實很有道理。”
文司長沒來得及得意,就聽這人下一句問道:“可這都是你的揣測,有證據嗎?”
文飲冰:“……”
被反噎一口的文司長往後一靠,兩條手臂抱在胸前,懶洋洋地歪了歪頭:“76號拿人不需要證據。”
男人似乎很想笑出聲,可惜一笑就渾身劇痛,動作不敢太大,隻能強行忍住,一邊咳嗽著,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原來文小姐斷案都是靠著‘莫須有’,想必您和某位姓秦的古人很有共同語言。”
文飲冰:“……”
這小子不僅是個華夏通,還利用華夏典故拐彎抹角地嘲笑她!
這要換成一般人,早就暴跳如雷,問都沒耐心問,直接拉開架勢上刑具了。可文司長不是一般人,她非但沒發火,反而從這人異常鎮靜的應對中咂摸出某種非同尋常的跡象——
根據以往的經驗,外國間諜在身份暴露、被逮進76號後,第一反應都是強調自己“外國公民”的身份,反複重申領事保護權和本國的國力強大,好像這是一塊堅不可摧的免死金牌,頂在頭頂就能刀槍不入。
但是這個鈴木義沒有。
從頭到尾,他隻是針對案情本身的疑點和破綻提出質問,自始至終沒提及自己“島國人”的身份,就仿佛……他潛意識裏不認可這個身份,或是他知道提了也沒用,索性不浪費口舌。
一陣小風從門口湧進來,帶著上海冬夜特有的陰冷,文司長猛地打了個寒噤,有點被自己的腦補嚇到了。
她和這男人兩兩對視片刻,大概是覺得再這麼耗下去也問不出有用信息,於是抬頭看了眼陳曼澤。陳姑娘心領神會,拍了拍手,很快,門口進來兩個人高馬大的兵哥,抬手敬禮:“文司長。”
文飲冰站起身,兩隻手插在褲兜裏,不緊不慢地吩咐道:“多拿幾盞燈進來,後麵用白紙墊著,就這麼對準他眼睛照,每天給他喝小半碗水,但不許吃飯,也不準睡覺——要是他睡了過去,就用涼水潑醒,要是他病了或是死了,看守他的人一並問罪。”
她往前走了兩步,慢慢俯下身,在極近的距離裏盯視住這男人雙眼:“我聽說一個人三天不睡覺就會瘋,五天不睡覺就會死,可從來沒人試驗過……鈴木先生這麼硬氣,不妨試一試,反正我有的是時間,咱們可以慢慢耗。”
男人不閃不避地迎上她的目光,那眼神十分奇異,不是恐懼也不是憤怒,仔細探究,倒更近乎無奈。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就如同看到一個撒潑打滾耍無賴的熊孩子,因為說不通道理,隻能無可奈何地做出讓步。
文司長打了個激靈,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有點精神錯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