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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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遊行聲勢不小,媒體記者聞風而動,上海城中數得著的大報,不論東家是華夏人還是洋人,一個不落全都到齊了。
看到這一幕,幾個洋人記者手中的相機亮起鎂光燈,雪亮的光驚動了行凶的打手,一個浪人回過頭,血紅的眼睛裏露出凶光。
文飲冰無聲無息地鬆了口氣。
下一刻,誰也沒看清怎麼回事,隻聽槍聲接連響起,血光突兀炸開,幾個離得近的記者沒反應過來,被濺了一頭一臉。
人群中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記者們就如受驚的羊群,倉皇奔竄。場麵登時失了控製,巡捕房的警察們看呆了眼,一時不知該上前維護秩序,還是緝拿凶犯。
文飲冰繃緊的背脊慢慢放鬆,兩隻手插在風衣衣兜裏,就著這個十分休閑的姿勢,溜溜達達地轉身走了。
陳曼澤看了眼混亂的人群,猶豫了一下,還是快步追上她:“你不再待一會兒?”
文飲冰頭也不回:“沒必要……我怕的就是島國人不動手,隻要他們動了手,這盆髒水就別想洗淨。”
陳曼澤思忖片刻,又有些不甘心:“其實,你當初可以連著英國人一起教訓,說不定還能拆散英國人和東洋人之間的同盟。”
文飲冰失笑搖頭。
“有句話叫做過猶不及,”她一邊坐進汽車,一邊輕聲說,“別把洋人看得太蠢,英國公使朱爾典可是個聰明人,做得太過,反而會被他看出破綻,那就不好收場了。”
無論哪個時代,都少不了兢兢業業的新聞工作者,遊行活動第二天,島國浪人打傷遊行學生的新聞報道就以“一覽眾山小”的姿態占據了頭版頭條。
當然,單是這樣還不足以刺痛大島國帝國那根無比強悍的神經,可當“島國人開槍擊傷法國記者”的報道出現在報紙上,再配上那位倒黴催的記者老兄中槍倒地的照片,就算瞎子都意識到,這問題嚴重了。
法國領事暴跳如雷,將會客室裏的有吉明直接掃地出門,另一頭,遠在京城的法國駐華公使裴格拜訪了英國公使朱爾典。據說,這兩位歐洲大佬關起門來密談了兩個多小時,誰也不知道他倆說了些什麼。
等裴格離開後,朱爾典一個人在書房裏坐了許久,隨後交代老管家,這兩天閉門謝客,閑雜人等,尤其是島國公使日置益,不許踏入大門一步。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盟友,隻有永遠的利益,”76號,軍情司司長辦公室中,文飲冰蘸了茶水,在辦公桌上畫出大致的歐洲版圖,給兩位“地理盲”普及曆史常識,“上世紀末,普魯士發動三場戰爭,統一了德意誌帝國,不僅締造出歐洲最強的陸上軍隊,海上力量也不斷崛起。”
辦公桌對麵,丁兆中和陳曼澤排排坐,四雙眼睛聚光燈一樣眨也不眨,嗷嗷待哺地盯著指點江山的文司長。
“1898年,為了與老牌海上強國大不列顛一爭雌雄,德意誌通過為期20年的‘提爾皮此計劃’,”文飲冰說,“對大不列顛來說,海上力量就是它的生命線,霸主地位不容挑戰。為了遏製德意誌,它會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力量,比如沙俄,再比如同為歐陸強國的法蘭西。”
丁兆中恍然大悟:“難怪法蘭西公使前腳剛走,後腳朱爾典就把大門關上,連個窗戶也不給小島國留,感情是打算棄車保帥啊。”
文飲冰把空杯子往前推了推,丁先生還沒反應過來,陳曼澤已經輕車駕熟地拎起茶壺,給她斟滿了。
“英國需要聯合法國壓製德意誌,所以,白廳絕不會為了島國與法國交惡,”文司長端起杯子,慢慢吹去熱氣,大刀金馬地喝了兩口,然後悠悠地說,“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戲份派到法國人頭上?”
丁兆中連連點頭,一臉的“原來如此”,陳曼澤卻顯得憂心忡忡,兩條柳葉長眉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島國人吃了這麼大一個虧,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萬一被他們查出什麼……”
文飲冰語氣輕鬆地打斷她:“你放心,打傷法國記者的可是不折不扣的島國幫會——叫什麼來著?青龍會還是黑龍會?反正都是些亡命徒,什麼事做不出來?島國人查來查去,最後隻會查到他們自己頭上,有什麼好擔心的?”
陳曼澤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可那些死在火場裏的華夏工人,還有他們的家人……”
“島國人的手伸得太長了,以前是軍政府裏,現在連競爭對手的廠子都不放過,”文飲冰冷笑了笑,“他們都這麼大方地送人上門,不廢物利用一把,豈不太對不起人家的苦心?”
陳曼澤琢磨片刻,表情放鬆了許多:“那就好,我還真怕你弄巧成拙,被島國人抓住把柄。”
“這份行動方案可是少帥親自拍板的,你還擔心有紕漏?”文飲冰姿勢舒展地往後一靠,隨手拿起桌上的報紙抖了抖,報頭赫然印著“京漢日報”四個大字。
她展開報紙掃過兩行,輕輕一笑:“邵先生的筆鋒還是這麼老辣,‘有行凶者,有主使者,更有主使者中之主使者’,嘖嘖,這不是明擺著把矛頭指向島國領事館嗎?”
文司長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笑起來尤其動人,可丁先生活像看到什麼不堪入目的景象,忙不迭扭過頭,一邊拿爪子捂住眼睛,臉上寫著四個大字“無法直視”。
“妹子,咱能別笑得那麼春心蕩漾嗎?”他扯著嗓子嗷嗷叫喚,“我知道你是邵主編的迷妹,可怎麼說你都是76號的天字第一號特務頭子,好歹別讓自己高貴冷豔的人設崩了啊!”
文飲冰:“……”
大名鼎鼎的文司長是邵主編的鐵杆粉絲,這在76號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據說,76號內部一直流傳著一個廣為人知的段子——某一日,76號特勤人員外出抓人,被路過的媒體記者逮了個正著。特勤人員火冒三丈,打算將這位不怕死的好漢請到76號的大牢裏好好感悟一番人生。
結果,這位好漢隻說了一句:“我是《京漢日報》的記者。”
特勤人員立馬變了臉色,活像受了驚嚇的鵪鶉,整個人從趾高氣昂無縫跳頻到灰頭土臉,到了嘴邊的狠話就著唾沫星子咽回肚子裏,夾著尾巴掉頭就跑。
段子的真實性暫不可考,不過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文司長對邵主編的崇拜程度,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就如東去的長江水滔滔不絕,又如泛濫的黃河水,一發不可收拾。
“……我真搞不明白,你到底喜歡這個邵飛絮什麼?”丁兆中用兩根手指拎起報紙,左右打量過一遭,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扁了扁嘴,“不就是說話比較損嗎?難不成你平時沒被我損過癮?”
文飲冰一言不發,一條長腿猛地踹出,隻聽“咣”一聲巨響,丁先生連人帶椅翻在地上,整個人摔成了狗吃屎的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