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是哪個不長眼的惹了我們丁大官人？”文飲冰拉開椅子，在他對麵坐下，伸手拎起茶壺晃了晃，發現這混賬玩意一滴也沒給她剩下，登時擰起眉頭，將空茶壺丟給陳曼澤，“嘖嘖，這燒的可真幹淨，估計一點殘渣也剩不下了，你說你工廠開工怎麼連個安全操作指引都沒有？整天非法操作，這不就出事了？”
    丁兆中印堂上的黑氣差點順著頭發絲直衝雲霄，聽了文小姐沒心沒肺的風涼話，他當場爆了，“咣”的一拍桌子，整間辦公室跟著震了三震：“什麼非法操作，我這是被人坑了！”
    文飲冰笑容一斂，看了陳曼澤一眼，陳姑娘當即會意，嚴絲合縫地掩上門。文飲冰這才看向丁兆中：“誰幹的？島國人還是老毛子？”
    “除了那幫狗娘養的島國矬子，還能有誰？”丁兆中左右看了兩圈，沒找到茶壺，滿肚子的火氣沒法澆滅，隻能自己留著過夜，“老子忙得連軸轉，沒空找他們麻煩，他們倒好，自己惹上門來。你說，我這口氣要是忍下去，還是人嗎！”
    文飲冰神色凝重，拿起報紙又看了一遍：“新聞上隻說是員工不當操作引起火情，你怎麼知道是島國人幹的？”
    “這報紙背後的東家就是鈴木商社那幫孫子，當然不會打自己的嘴巴。”丁兆中冷哼一聲，“火災發生後，水會的人清點人數，發現一個沒少，唯獨缺了個給工人做飯的廚子。我找人查過，這人說是雲來酒樓張老板的侄子，能進工廠做事，也是張老板當的保人，可他實際上和張老板八杆子打不著，是他新娶的第三房小妾的親戚。工廠出事後，那小妾就連人帶包袱不見了，直到兩天後，才有人在城外亂葬崗上發現她和那廚子的屍體，人是活活凍死的，隨身的包袱裏裝了一百塊大洋。”
    文飲冰的眉頭幾乎能夾死螞蟻。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丁兆中說，“飲冰，你還記不記得三個月前，那家周記家化廠也是被一幫島國浪人打砸搶劫，末了放了把火，燒得什麼也沒剩下。周記四處借款，可島國人從中作梗，又是威逼又是利誘，愣是不讓人插手，害得周記差點關門倒閉，還是你親自出麵說動四象之首的劉家借了筆錢給周老板，才算讓他緩過一口氣。”
    就在這時，陳曼澤捧著一壺新泡的茶折了回來。文飲冰剛要接過，卻被丁兆中搶先一步，這小子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自顧自地奪過茶壺給自己斟滿一杯，仰脖喝了一大口，被燙得吱哇亂叫，差點摔了杯子。
    “臥槽！”他捂著嘴，屁股跟安了彈簧似的往上一竄，差點化成支一去不返的衝天猴，將天花板炸出個窟窿，“怎麼這麼燙！”
    文飲冰麵無表情：“廢話，新泡的茶，能不燙嗎？”
    陳曼澤給他倆一人重新斟了一杯茶，目光在這兩人陰沉的能滴出水的臉上掃了個來回，說道：“島國浪人有治外法權，就算報了警，華夏的警察也拿他們沒辦法，難怪這麼氣焰囂張，有恃無恐。”
    丁兆中本來就要爆，一聽這話，猶如火上澆油，當即炸開鍋：“那怎麼辦？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任由這幫小鬼子糟蹋咱們民族資本主義？”
    文飲冰：“……”
    陳曼澤：“……”
    文司長用力將太陽穴上那根突突亂跳的青筋強行摁平，抬頭吩咐道：“曼澤，派人仔細查查，看看這個廚子……還有那個三姨太背後是不是島國人在搞鬼。”
    陳曼澤幹脆利落地應了聲，掉頭安排去了。
    辦公室的門重新帶上，屋裏隻剩下文飲冰和丁兆中，文小姐側耳聽了聽，確定走廊上沒有聽梢的耳朵，這才曲起一根手指，伸到丁先生跟前敲了敲：“親，‘民族資本主義’都冒出來了，你是打算給曼澤普及中國近代史常識嗎？”
    丁兆中咳嗽兩聲，訕訕擺了擺手：“口誤，一時口誤而已。”
    事實證明，文司長和丁先生如此臭味相投不是沒有原因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兩位才是不折不扣的“同類”——和文小姐一樣，丁先生也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隻是他比文飲冰還要倒黴，文小姐好歹是一出生就穿，不用玩“裝失憶”的套路，丁先生卻是穿到半大小夥子身上，一覺醒來，旁人還沒怎麼樣，他自己先嚇個半死，等到搞明白狀況，一門心思地“越獄潛逃”，可惜地頭不熟，無一例外被逮了回來，還關了好幾個月的禁閉。
    最後一次出逃，他在機緣巧合之下撞見了南下的文飲冰，兩人一見麵就看對了眼，你來我往幾番試探，終於確認對方是“同類”。
    丁先生那個激動，就像孤軍奮戰的地下工作者好不容易找到組織，險些熱淚盈眶。這兩位一拍即合，幹脆建立了“統一戰線”，一個組建76號，玩情報暗戰，另一個大辦工廠，搞實業救國。
    也許是因為開了穿越的外掛，也或許是因為華夏氣數未盡，冥冥中有隻看不見的手為他們大開綠燈，這兩人強強聯手，一路摸爬滾打，總算在魚龍混雜的上海灘站穩腳跟，逐漸打開了局麵。
    可與此同時，麻煩也隨之而來。
    “我覺得這樣不行，”丁兆中端起涼下的茶杯，一口氣悶了個底朝天，重重喘了兩口氣，“咱們不能老是被動挨打，也得想辦法防守反擊，不然那幫小島國還以為華夏是柿子軟、包子麵，隨便誰都能捏一把。”
    文飲冰雖然沒事就愛嗆這小子兩句，可在拿島國人開刀這一點上，她和丁兆中絕對站在同一陣線。
    瞅著屋裏沒別人，丁兆中探頭探腦地竄到文司長跟前，壓低聲音道：“誒，我說，你們76號不是最擅長玩陰的嗎？就不能從背後給那幫小鬼子兩刀，讓他們也嚐嚐被打疼的滋味？”
    文飲冰一伸手，把這小子抹了發蠟的腦袋往後撥拉了點。
    “現在還不行，”她直截了當地說，“島國人也就罷了，要是動靜鬧太大，英國人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真把這頭約翰牛惹毛了，局麵就難收拾了。”
    丁兆中眨巴著一雙眼睛，茫然地看著文小姐。
    原諒丁先生是個近代史盲，不知道曆史上有個叫做“英日同盟”的鬼條約，更不知道在民國這個年月，島國就是大英帝國養在亞洲、牽製沙俄的一條看門狗——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約翰牛未必把這幫黃皮猴子看在眼裏，卻也不會讓人將自己的看門狗一棒子打死。
    個中的利益糾葛、大國博弈，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文飲冰簡明扼要地說了兩句，眼看丁兆中一臉似懂非懂，也就不再浪費口舌對某位理科男進行曆史啟蒙。
    一天之後，一份行動方案遞交到南四省少帥薛燁的案頭，薛少帥翻開文件，罕見地對著那手婉麗的簪花小楷怔愣片刻，抬頭迎上文小姐滿懷期待的眼神，心肝肺齊齊一顫。
    他把那份行動計劃拍在桌案上：“你確定要這麼幹？”
    文飲冰：“確定。”
    “果然？”
    “果然。”
    薛少帥低下頭，帶著一臉牙疼的表情重新審視著那份代號“摸魚”的行動方案，半晌，提起鵝毛筆，在計劃書上龍飛鳳舞地簽下朱批。
    ——同意執行。

    作者閑話：

    看這裏看這裏，這裏有個小bug，民國時期，極司菲爾路76號原本是在公共租界之內，1937年，島國發動全麵侵華戰爭，隨後占領上海，汪偽政權才在76號建立特務組織。這裏為了劇情需要，暫且設定76號不在公共租界範圍內，請各位曆史大神不要跟架空穿越的某杜太較真【頂鍋蓋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