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一波三折 (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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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家溝,兩坡夾一溝,一溪貫山村。
    村民們事先沒有提防,就像大暴雨的前夕麥草垛上會驟然撲來成層成片的蜻蜓和蠓蠓蟲一樣,晃眼之間溪邊、坡頂、村頭、村尾、莊前、莊後,尤其是樊宅四周,一下布滿了密麻麻的官兵。
    樊宅的院牆外邊簡直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整個樊宅立時處在水瀉不通的重圍中。
    賀家溝的合村老小,望著耀武揚威的大隊官兵,驚慌失措,西藏東躲,人人插翅難飛。
    散落在溝口山田裏做活的村民,舉足無措,欲逃又欲歸,紛被亂哄哄的官兵持槍攆趕,亂糟糟地被吆喝進村。
    “回去!回去!”
    “統統回家。不然,我們開槍了!”
    “誰敢朝外亂跑,宰他全家滿門……”
    吆五喝六的叫罵聲漫山遍野,駭人聽聞。
    樊家的院牆上,壓上了一圈步槍、長矛和軍刀。
    一顆顆趴在牆頭朝院裏伸直的官兵腦袋,像是爬滿了一層不中看又不中吃的屙瓜蛋子。
    官兵們有人從四麵翻牆入院,接著又搭起人梯爬牆上房,越簷登脊。
    頃刻之間,樊家的堂房頂上,東、西兩廂房頂上,幾條窯洞頂上,均架上了山鄉人從未見過的要命的機槍。
    一切來之太速,令人猝不及防。
    樊家留於家中的四子、三夫人,雖又各提菜刀、木棒,砍柴斧聞聲而出,鍾堯、鍾濤還各自捏著一支短槍,但一瞬之中,均都各自呆在不同的門口,石樁木柱似的不敢再動——無論任何時候,一旦借著政府力量去對付一家農戶,不管平日裏那農戶多麼地算個大戶,多麼地人丁興旺,那麼也會像一輪巨輪馬車去軋死一隻螞蟻一樣。所以說一代政權隻有用來保護老百姓,方能千秋永記,如果用來欺負老百姓,隻會落罵千秋。
    道德妻一柄菜刀滑手落地,把腳邊的泥瓦盆子砸爛一塊。
    道隆妻懷抱一根麵杖,慌得橫杖跌出灶房,麵杖兩端別著門框,自己把自己攔在門內。
    鍾靈妻頭發剛梳好半邊,一片木頭梳子卡在發髻上,一呼而出時,鏡子落地碎裂,她一時顧不上其他,攔腰抱上丈夫,,不讓鍾靈出屋。樊鍾靈手提利斧,卻把妻子帶倒在臥房門坎邊。樊道隆沒顧上放下水煙袋,他像是也學會了移行飄步,弄不清是如何地便到了堂房廊下,搖頭猛地一歎:“休也!休也!!”歎罷,再無言辭,再不動彈,一雙大顯蒼老的雙目慢慢閉了起來。
    一道身影劃空一飄,司馬師短須蓬張,身隨拐落,電閃般激射而出,射身處竟是東廂房上那座木窗台,他身後兩扇大窗格嘎然立斷,他隨後又落身到窗外院內的那座青石上。觀其瞬忽間的一時靜態,居然仍是右足實點,左足虛立,木拐斜指,雙目血紅,怒發衝冠……
    門樓上的大門“咣啷”大開。
    商震擁兵,趟蹄而入,凶神惡煞般現身在樊家大院。他冷笑淺淺,迅速一掃樊宅全院,聲音竟出人意料地頗顯輕緩:“請問,哪位是樊老先生?”
    身為一大官僚的商震,口中這個“請”字實在用得太欠光明,正如一疊又一疊官府的腐朽政令條文那樣,純係狗臉貼金,既然如此客氣,何必砸院破門,並且刀光劍影呢?
    樊道隆一下被“客氣”得魂飛九霄,他強睜雙目,挪下台階,腿已無骨,搖搖欲倒:“小可便是……”
    商震一笑:“西京都府陸大人有令,命我請你全家。”
    樊道隆扶柱抱拳:“老朽無德,養子無教,願替罪子鍾秀受過受懲。”
    商震又笑:“老爺子開明,你怎知商某此行是衝你兒子?能令你家老二帶隊歸家嗎?”
    樊道隆吃力抬頭,緊抱的雙拳顫抖不止,一時遲而難答。
    商震直盯著對方冷笑。
    樊道隆心如油煎:“啊!大人,兒大不由爺!”
    商震淺笑頓收:“上令下行,我可不敢擅越作主,請吧,樊先生,我要請的是你一家眷屬!”
    道隆妻妯娌倆突然分撲,一人一邊奔向樊道隆,雙雙抱緊他的胳臂,齊向商震求情:“軍爺!一人犯法,怎可……全家受累啊?”
    樊家四子一媳,也終於奔離各自門口,撲近公婆爹媽,一齊環跪地上。
    樊鍾靈淌淚高叫:“官府拿人,怎可不分青紅皂白?”
    正在這時,當空又是身形一飄,司馬師杖點青石,翻飛騰身,掠過眾兵頭頂,直墜商震坐馬前頭,左手一把抓住了尚震的馬轡頭,右手木拐斜揚,杖尖準準地頂上了商震的胸脯……
    情勢劇變,一發千鈞。
    司馬師竟然是一招擒賊先擒王的拚法。
    商震手下眾兵卒蜂湧而上,“呼啦”一聲像層落葉,立時把樊門全家和司馬老俠,連同商震和他的身邊幾名親兵,團團圍在核心,一片耀眼的刀尖和槍刺不分敵我地指向圈中眾人。
    房頂、牆頭的數挺機槍也同時朝院中矯正槍口。
    眾兵愛莫能助,由於司馬師已把商震製在手中。
    司馬師愴然出聲:“商大人!速令你們的部下撤圍出村!不然嘛……老夫杖下一拚,一步之內與你玉石俱焚,明年今日你我同時周年!”
    商震頗有膽略,居然抖膽不避,麵對死亡噴發怪笑,坐身馬背上震得司馬師木拐的杖尖微微發抖,笑聲中反而朝前挺挺寬大的胸膛,聲音依然不疾不徐:“這位老丈,你是何人?軍令如山,難道能是兒戲?不是我要為難樊家,而是你要為難商某嗬!”商震言罷,突然平身後仰,一下躲開胸口上的木拐,平身倒在馬背上,口中同時大吼:“給我拿下!”
    情勢陡然又變。
    司馬師料不到商震並非廢物,愴促間一鶴淩雲,旋空直起,刹那間向上騰身丈餘。
    司馬師身下眾兵槍刀齊出,槍尖刀尖同時擊空,一下撞在同一個空點上暴響聲中迸出一團不小的火星。
    商震馬背上直身,口中驚喝:“不許傷他!”
    可惜為時已晚,群喝聲中房頂上的數挺機槍吐火,幾串流彈已中司馬師空中身形。
    樊家眾人跳身慘呼:“司馬兄弟!”“司馬哥!”“司馬伯父……”
    一具血屍從空墜下,恰恰落在商震馬背上,跌進商震懷中。
    商震急揚雙臂,死死托住司馬師彈痕壘壘的屍身。
    司馬師一隻右腿,一隻殘腿,居然死不留情地夾住商震身腰,一雙鐵手拋開了那柄拐杖,鋼鉗般牢牢地鉗住了商震的帽盔——若是通常對敵,此兩招一能使商震腰骨粉碎,二能讓商震爛了天靈蓋子。
    可歎今非昔比了!
    司馬師口中殘喘,雙腿雙手均已無力,劇烈痙孿中四肢緩緩垂下……
    商震驚得麵上失色,口中大加惋惜:“可敬……可敬……”隨手一抱,把司馬師遞與眾兵手裏。
    司馬師一條身軀,短暫中死而未僵,軟綿綿地被抬放到樊宅院中,他麵含一腔餘恨,回光不散,又吃力地張開眼皮,耳邊已是一片哭喊:“司馬……兄弟!”
    “司馬伯父哇……”
    司馬師勾手要找他的木拐:“給我……拐杖……”
    拐杖又重新回到他手之後,他已無力握起,說話萬分吃力:“樊兄!好……親家。老朽無能,累,累你……全家了!”語畢,雙目不閉,心跳停止。
    樊道隆托住拐杖下節,已是哭泣無聲:“司馬兄弟……”
    商震下馬。
    眾兵退後。
    商震立身馬前:“樊先生!商某得罪了。這位老丈,商某欽敬。您看可該何處葬身?”
    樊道隆揮淚站起,麵上已無懼色,喝令群子道:“去——把你們的伯父暫埋後山!”
    樊宅後邊,緊貼著樊道德的衣冠墓側,官兵們齊動手挖出一穴。
    司馬師被一頂草席裹屍愴促被葬於穴內。官兵們雖然飛揚跋扈,並未敢打家劫舍,特別是對於樊家,齊搭手葬了司馬師之後,樊家的箱籠細軟一絲一毫無人敢於亂動,他們隻是把各房上鎖,各門各室各窯洞均粘上了醒目的官府封條。
    從樊道隆開始,一家男女總共八口,各被推上一匹馬背,,每人均被倒剪雙手。
    賀家溝很快解圍,大隊官軍浩蕩出村。
    噩耗傳到黃龍山,黃龍山立刻形同黃龍滾動。
    眾團勇刀矛齊舉,槍林亂晃,群吼震天:“司令!下山吧,事不宜遲嗬。”
    “樊營長!拚了吧,陸建章欺人太甚。”
    “二爺,咱們拚命流血,官府不收不容,還在剿家滅門!咱是割*****敬神——得罪兩頭了。”
    “拚了吧,司令,官逼民反了!”
    樊鍾秀牙巴咬得直響,腦後發辮被他扯到前胸,在一雙手上繞來繞去,似乎要攥出滿腔的悲憤。
    此刻,山口處又奔來兩名哨兵。
    哨兵背後緊跟著數名賀家溝的村民,其中有曾經向團勇們送過軍鞋、軍衣者,還有兩名是曾經親自把兒子交給樊鍾秀的半老山民。
    未等哨兵開口,更未等樊鍾秀發問,眾山民亂口爭報:
    “樊營長!你怎麼還在山上沒動?商震圍村,把……把……”
    “把你全家抓走了!你的嶽丈已被亂槍打……打……”
    “啊!爹——”馬英尖號一聲,一頭撞出人圍,從一株山榆樹上拽開坐馬,騰身而上,抖韁疾奔……
    樊鍾秀大悲大慟,上身一搖,一把甩起發辮,對著妻子後背疾呼:“拉住她!”
    鮑玉蓮、老五、小七紛紛搬鞍上馬。
    四馬急馳,奮追馬英。
    馬蹄似在攪海翻江,令人望之心旌搖動。
    樊鍾秀也躍身上馬,緊勒馬嚼頭,旋身怒吼:“王太、王部通!帶領一隊弟兄守山,二、三、四隊統統出發。劉寶貴,給我一挺機關槍。”
    步卒、馬隊、人喊、馬嘶,一百五十多名大漢衝出猴頭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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