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公道大王 (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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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龍山匪窟,石頭紅,草葉紅,大帳棚上篩子眼一樣的槍洞也洞洞見血,洞洞見紅,綠帳棚成了花帳棚、紅帳棚。
    那片草窪裏成層成片的爛菜和爛碗碴上,橫七豎八,枕臂摞足,一片狼藉,盡是匪屍。
    死血一灘灘,淤積成塊,鋪腳墊地。
    黃龍山成了紅龍山,像落了一層帶著腥味的紅雨……
    官兵們七手八腳,把一具具匪屍拖起,摞在草窪正中。
    李六橫起腰刀點數:“一、二……八十五……一百!嗨,營長,整整殲敵一百名!”
    馬虎指揮手下,伐來許多幹柴枯枝,亂七八糟地蓋嚴了麵前的屍堆。
    閆惜民威嚴地發出命令:“燒!給我化骨揚灰!”
    烈火燃起來。
    肉油骨髓“噼剝”暴響,硝煙灰粉滾滾翻騰。
    馬虎、李六指揮手下用兩條粗繩分別把殘匪一個個綁住右臂,栓成兩條人肉串子,令他們在人肉火堆四周跪成兩層人圈,又喝令他們:“自動報數,開始!”
    殘匪人人麵無人色,烈焰下血鬼一樣,吞吞吐吐逐個報數:“一、二……一百……一百零五。”
    火光血影中,鮑玉蓮無聲而出,走之最末兩名土匪跟前,微攏雙臂,恨聲恨調說:“說!你們兩個,叫什麼?”
    二匪趕忙勾頭紮地:“我叫……何虎吞。”“我……餘狗剩。”
    “抬起狗頭!認得我嗎?”
    何、餘二匪彈簧般一齊仰起殼子,僵著脖子半天不敢回答——要說,樊門群英之所以今日之傑作,首功當歸此二匪,若無二匪中間嚼舌磨牙,黃龍山匪窟怕還不至於如此迅速地徹底覆滅。
    “撲撲”兩聲輕響,鮑玉蓮哪有耐心等待二匪回答,食、中二指分擊二匪太陽穴。
    兩條血線激射……
    群匪驚愕,有的嚇趴地上。
    樊小七高躍數尺:“姐!剩下一百零三個啦。”
    黃龍山一夜翻江倒海,直到東方泛白。
    幾名官兵又從一洞中推出三名女人。
    三女亂發如蒿,體胖如球,唯右麵上,各有姿色。
    三女子被推推搡搡,跌撞著來到草地上,一齊滾地,塌了天一樣哭喊:“別殺俺,俺是良民!”“軍爺,俺們冤啊……”
    有一女人抱上馬英雙腿:“姑娘……”膛目改口:“少爺!俺是逼迫的……黃天野是瘋狗!”
    三女人一遞一聲地嚎著,突又發聲喊一齊奔向餘燼不熄的人肉堆旁,瘋了一樣貼著圍跪的殘匪急找亂尋。其中兩人各自從眾匪中抱定一個,一齊哭天號地:“孩子他爹!我……沒臉見你啦呀!”“他爹!咱不恨官兵,是黃家弟兄害苦了咱哪!”
    最末一名女人,驚恐更甚,一一瞥過麵前匪眾,見無自己男人在內,忽然縱身一撲,躍進麵前火灰之中……
    以身蹈火的女人,慘號連天。
    正當此不堪目睹之際,又有一影劃空飄起。
    樊鍾秀身如矯鷹,空中展臂,餓雕撲雞一般一把抓起跳火女人的衣領,一掄之下,那胖婦身形斜起,又被拋出火堆,落在匪圈外圍,伏地痛不欲生,口中依然啞聲低呼:“天哪!我的……天!”
    樊鍾靈搶步上前,幫那女人撲打身上的火星。
    官兵隊中,有人背臉。
    由此觀之,拿生殺殘死來示眾,算不得懲惡揚善的上上之策,因為它雖能是罪人膽喪,也難免是善者膽寒。
    司馬師坐於石上,扶杖不語,一絲不動。
    樊鍾秀又把三名女人拉在一處,連帶其中兩名女人所抱的兩名匪徒,一共五名男女,手指五人,聲言色曆道:“本係良民,為何良莠不分?回去改邪歸正,不可再入歧途。去吧,趕快下山。”說著,手指山口,短袖一揮。
    五男女倉惶急去,不時回身向後朝樊鍾秀頻頻叩頭……
    樊鍾秀回視眾匪,提聲又喝:“有人命者,站出來!”
    眾匪互視,無人挪腳。
    馬英也搶上前來大喝:“今日不說,永無機會,日後查出,活點天燈!”
    十幾名土匪猶豫再三,終於怯怯地先後出列。
    樊鍾秀又呼:“老五、小七!解開他們繩子,其餘的,站起來,後退三步。”
    十幾名出列的山匪立時被隔開一邊,他們猜不透樊鍾秀的用意,但卻已有幾分醒悟,各各麵現絕望,無有一人敢動。
    樊鍾秀又向五弟、七弟下令:“一人一半,斃了他們!”
    鍾俊、鍾華雙槍齊舉,對準十多名慣匪後心,四支槍口立刻連吐火光。
    身負血債的歹徒們應聲栽向火堆,一一伏法……
    樊鍾秀忽又竄前數步,從匪隊中拉出劉寶貴來,替他解繩鬆綁:“你也本屬良民,再莫為虎作倀,回家過幾天安生日子吧。”
    劉寶貴倒身急拜。
    樊鍾秀又揚聲轉對閆惜民:“閆營長!不能趕盡殺絕,餘下的押回縣上聽審吧。”
    馬虎、李六趨前:“樊少俠,縣府有令,對於黃龍山匪徒,一律就地正法。”
    樊鍾秀強力一笑:“嗯,不可。罪有種種,不能全部殺無赦。願意洗手者,還是令其改惡從善,重新作人的好!”
    司馬師站了起來,暗暗扶杖捋須。
    閆惜民遲遲難決。
    眾匪聽後,“呼嚕”齊跪,一下又炸窩蜂似地對著刀叢槍林亂哭亂叫——
    “官長饒命!”
    “我也是被逼入夥的,黃家兄弟燒了我家。”
    “樊少爺!我已無家可歸,我爹吞了煙土,我娘跳了崖了。”
    “我沒殺過人,盡給他們當馱貨……”
    閆惜民鬆開眉峰:“馬虎!你帶一隊留下守山。李六我們先回,稟報縣府作決。”
    劉寶貴一直跪在樊鍾秀腳前不起,見狀含淚狂喊:“樊少爺!一日為匪,終身是賊,若想幹淨,萬萬不能了。我不走,我願追隨少爺,以後立功悔過。”
    群匪聽後,大受啟發,立刻一呼百諾,群頭亂磕,眾口亂呼——
    “劉寶貴說得好!”
    “我也不走,我也願跟樊少爺!”
    “少爺們,留下我們吧,就是在這亂山溝裏開荒,也比回去夾著頭走路強呀!”
    “樊少爺,我若再下道胡來,算吃屎長大的!”
    “隻要不殺我們,以後變條狗,也決不咬咱莊戶貧農了。”
    “官長嗬!以前我整跑了三次,都被黃天野抓回來。今天就是放我下山,我也不想走了;我隻請放我回家一趟,我想看看俺娘……”
    官兵們紛紛垂下了大刀長槍……
    樊家眾姐弟一時無主,一齊瞅向司馬師。
    司馬師能作何言呢?他也沒有見過這陣勢。
    看來嗬,人活百歲,也有經不完的事情。
    司馬師的手竟又無聲無息地插入土中,他吃力地向著閆惜民招手:“此事非同小可,閆兄快點回縣請求明示。我也跟您下山,家裏怕已急壞了。”
    於是兵分兩撥兒,有的留下,有的下山去了。
    留下的,各各揣著一種期盼。
    走了的,一晌之後又有人返轉回來。
    隻見山下五匹快馬拔塵揚沙,鞭聲“唰唰”直奔黃龍山。他們是閆惜民、李六,二人身後緊隨著三名馬弁。
    五人進山不久,後路上又馳來兩匹快馬:司馬師居前,樊道隆尾隨其後。
    黃龍山中,群英仍在聚會。
    閆惜民當眾宣布縣府指令:洛川縣衙電請長安都府喻——“皇上恩土,曆久不衰,為保長治久安國策暫定‘以剿促撫,以撫代剿’。黃龍股匪,前跡甚劣,而今棄械向善,力圖革麵洗心,罪猶可恕。閆君、馬、李三人,剿匪有功,著升閆惜民團座,馬虎、李六以營銜附之。”
    留守黃龍山的官兵頓時高呼慶賀:“閆大人,您升團長啦!”
    有的簇向馬虎、李六:“二位營長,往後請您多提攜……”
    閆惜民繼續宣布:“樊家眾子,精英輩出,協官剿匪,其情甚篤,特令其子樊鍾秀成編民團,自衛地方,可賜職銜‘黃龍剿匪總司令’,餘者有功人員,可由自行獎賞。都府特喻,谘令謹遵。”
    樊小七悄問樊鍾靈和樊鍾堯:“大哥,三哥!我二哥升司令啦?”
    眾皆狂歡:“樊少俠當司令啦。”“幹吧,弟兄們有出路了!”
    樊道隆驚甚。
    鮑玉蓮訝然。
    樊鍾秀木然。
    司馬師默然。
    馬英興奮歡悅。
    樊家眾子歡欣鼓舞。
    鮑玉蓮悄悄走近幹大,暗暗一指新被收編的匪徒眾人:“這些人,難免好狗吃屎。二弟以後混跡在這些人堆裏……白布也要染黑的。”
    樊鍾秀直問閆惜民:“閆大叔!成起民團,究竟咋辦?”
    閆惜民直截了當:“有匪剿匪,無匪墾荒。”
    樊鍾秀立即騰身一塊大石上,對眾高呼:“好!不過,我有三個條件。一、誰願作我手下弟兄,前事暫可不糾;二、黃龍山區,所有鄉民,凡受過費禍的人家,免糧兩載;三、若遇山中事急,允許出山派糧款。”
    閆惜民果決作答:“行!少俠直人烈腸,所提三項,由我代允!”
    樊鍾秀石上再騰,又躍上更大一方巨石,居高臨下,舉槍大呼:“弟兄們!現在我當眾指天為誓。願走者,速請離山,願留者,先聽我四章軍規——一、不準奸淫;二、不準偷盜;三、不準搶劫;四、如有匪情,後退者,斬立決!”話出,槍發三響。
    頭頂三隻雲雀立墜。
    窪地上眾皆驚服,轉瞬歡聲雷動。
    群情正在激昂,不料樊道隆突然奔至石下,老人家周身不穩,揚起發抖的手臂,聲音打著顫呼喚:“鍾……秀!爹養你……二十多年,你要拉杆當趟將嗎?”
    閆惜民追至石下,一把扶起樊道隆:“樊老先生!話不能這樣說呀……山雖還是黃龍山,人雖還是原來的人。可,事兒不是原來的事了!時過境遷,事雖人變。弘鵠高飛,不集汙池,亂世出英雄。讓你家老二闖闖吧!”
    司馬師也走至親家翁跟前,他扶杖撚須,搖頭歎道:“親家!我今日方才看出,此子,天份高。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啊!”
    樊道隆老淚縱橫而下,半哀半乞地麵對群子道:“鍾靈,靈兒嗬!你是爹的老大,聽爹話。咱有家,咱有田,走,是我樊門子孫的,都跟我下山回家!讓他鬧去,讓他鬧去,與狼蟲虎豹為伍,會弄出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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