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雛鷹出巢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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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場的時候,樊家眾子女跟隨自家二叔在麥場上抽空耍槍弄棒。
八名少兒,逐人向前猛衝,人人墊步擰腰,練習騰身滾翻。
樊道德手橫一杆長矛,把在麵前騰身的子侄們分別用槍杆托腰,順勢挑過一側。
樊鍾靈空中飛旋,翻過二叔槍杆,頗為輕靈。
樊鍾濤也在父親槍杆上飛掠,空中旋身,不亞於大哥鍾靈。
鍾堯繼之,他在二叔槍杆上一墜,落地時打個前栽。
鍾育翻得十分勉強。
鍾俊沒有翻過去,跌在六哥身上。
小七鍾華倒靈捷,小蝴蝶似的一飄而過。
二叔為小七輕聲喝彩:“好!”
樊鍾秀三個箭步衝上來,在二叔麵前精彩騰身,一縱掠過叔叔頭頂,在伸向身下的槍杆上單足一點,身如一葉飛輪,旋轉又起,竟一下落到一丈多高的麥草垛上。
“好——二小子!”樊道德激動地大叫一聲。
誰知樊鍾秀落身之即,腳下麥草一軟,他帶著一束碎草從垛頂上又直摔而下。
打麥場地硬如石板,摔下來凶多吉少。
草垛下一片驚呼。
不料樊鍾秀著地時,卻感到身下一團軟綿綿的。
原來,鮑玉蓮一個擦地斜掠,早搶到草垛根下,晃眼間仰麵臥地,雙手猛舉,把二弟恰恰托在胸脯上……
樊道德驚恐大讚:“好哇!蓮兒臥雲托月。”
一群弟弟們也叫:“二哥,再來一手!”
樊道德笑著倒過長矛,“咚”地紮進地上:“好,先歇一會,我回去拿袋煙。”
二叔一走,樊鍾秀後怕起來:“蓮姐,剛才若不是你接著,我準擰了腳。”
鮑玉蓮嘟起嘴:“你踩得我心口好疼,兩隻腳沉得像磚。”
樊鍾秀一拍手:“嗬,對了對了,女大三,抱金磚。你十五,我十二,你正好比我大三歲。”
鮑玉蓮現出羞澀:“胡說!那是說的男女成親……”
樊鍾秀頓覺沒趣,拔起二叔的長矛,左穿右刺,一陣舞弄,掄得頭頂槍花如霞。
其餘七少兒也紛紛縱起倩影,如同出巢的群雀上下翻飛。
樊道德剛進院門,見大哥晃神亂性地正要出來找他,一見兄弟回來,樊道隆便一把拽他進屋,說話嘴都亂顫:“道德,剛才我看了一張邸報,八國聯軍占了北京,光緒皇帝逃往陝西,天下無君,國家又要大亂了!”
樊道德心裏一涼。一下如墜井中,驚得半天沒說上話來。
兄弟倆抱頭對坐,一時心亂如麻,一袋煙後,樊道德才仰天一歎:“唉!國已不國,家也難家了。劫數呀,劫數!”
樊道德靜一靜心,忽像想起了什麼:“大哥,天塌有高人頂著,外國洋人能來咱中國當皇上?大宋朝戰不過金兵,不也曾把京都由汴梁遷到過臨安嗎?光緒出逃陝西,那是皇上移駕。咱一個小山村哪能鬥過土匪,這麼大一個中華,怕不了幾個洋鼻子的。”
樊道隆搶過話頭:“道德,快別這樣說了。亂世難熬啊!國不可一日無君,下一步定會天下大亂。咱村跟土匪是結下仇了,咱家又是村裏挑了頭的,我怕樹大招風呀!”
樊道德咬起牙來,沉默一陣,一擂膝蓋:“大哥!國都不國了,還要錢財何用?我想把咱家的積蓄捐出來,散財濟眾。再給咱民團添些器械,祠堂邊蓋座演武廳,修上一條跑馬道,堆上一座射靶台,白天組織團丁練武,夜裏派丁放哨,來個村民皆兵,不怕土匪再敢逞狂!”
樊道隆當下深表讚同:“中!道德,有遠見。把咱私塾也改成義學,以後讀書不要糧。行善積德,消災免禍。”
弟兄倆直談到屋裏上燈,天上圓月昏了又亮。
夏家灣很快便大興土木,石夯砸地,地皮擂鼓。
幾個工匠一齊叫:“團長!演武廳一蓋成,把當年桓林大師傳你的絕活露出來吧,那年打趟將,你一招二龍戲珠,摳了小匪頭吳三一隻左眼,真夠解恨的!”
跑馬路上,民工們正在鋪石墊沙,幹得熱火朝天。
兩個民工抬著土筐向樊道德建議“團長,咱也買幾支洋槍吧?洋家夥使著順手。”
樊道德心中癢癢:“買、買、馬上就買。”
樊道德又邁步走向射靶台。
射靶台上已立起了九根打靶樁。
樊道隆也在靶台前。
三名村民忽然披頭散發地從山口處奔來:“團長!樊先生——”
三村民報告:“不得了哇,樊團長,俺們幾個進城挑鹽,路上又讓土匪……砸了。”“寶豐城裏亂成牛毛啦!我們在衙門口撿了兩張報,說是官府的同門鈔。”“報上說天下成了沒王瘋了……”
樊道隆一把抓過報紙急看:“是同門鈔,是官府的邸報。”
民工們一下圍聚在樊家哥倆身邊不散。
樊道隆一邊看報,麵上不由變色:“廣東出了個孫文,在南方成立了‘同盟會’、‘光複會’、‘興中會’。三洲田六百人大起義,打新安、攻深圳,繳了官軍無數槍械,現又轉戰龍崗、淡水、永湖、梁化,並占了大鵬、惠州、平海一帶沿海,還準備揮兵廈門島。起義軍現已擁兵兩萬多。孫文主張推翻光緒、皇太後,說中國永遠不能再有天子皇上了!慈禧和皇上西京坐不住,又備下行裝大車三千輛。打算回駕北京……”
樊鍾秀一幫小兄弟聽不懂,卻也圍在大人身後亂擠。
樊道德插口:“不要皇上也好,天塌砸大家。咱們還是先保村護院要緊。”
幾項土木工程竣工之後,夏家灣民團更加緊張地練團習武。
樊道德跨馬領先,常常首當其衝。
這天鮑玉蓮居然追著馬尾大喊:“二叔!我也騎馬——”
樊道德立即勒韁:“不敢!蓮兒還小。”
“不!二叔,我都十五歲了。”
“荷?好好好。玉蓮成了大姑娘了。”
白龍馬又開始在跑馬道上奔馳。
鮑玉蓮雙手扒鞍,把一盤馬韁按在馬背上,頭上一朵緞花紅豔豔。
那白馬奔速漸快。
鮑玉蓮打個閃身,馬韁滑手,韁繩頭子甩到白馬眼皮上。
白馬立時受驚,眼角飄過玉蓮頭頂的發結花影,陡然一聲長嘶,立刻炸蹄狂奔……
鮑玉蓮頓時驚恐,本能地趴在馬鞍上,死不鬆手……
“扒緊馬鞍!玉蓮小心!!”樊道德尾追驚呼,竄身截馬。
團丁們齊擁齊上,一片呼喝。
白馬暴蹄,來往穿梭……
險!鮑玉蓮又急又怕,大哭大叫:“二叔……”
緊急關天,樊鍾秀忽從馬道邊的草叢中掠出來,挺身擋馬,迎馬直上,如乳燕,像楓葉,出人意料地一飄而起,落到了昂首狂奔的白馬脖頸上,死揪炸開的馬鬃,勾下一隻小手,從馬嚼環下撈住了拖地的馬韁……他夾緊馬頸,拚命勒著馬鬃,把韁繩極力朝懷中狠扯。
鮑玉蓮險境中壯大了膽氣,也伸出一臂扯上了韁繩。
兩個娃娃拚力勒馬……
白龍馬終於馴服,先人立,後停下刨蹄。
“鍾秀——好小子!”樊道德聲音變調。
團丁們更是可勁呼叫:“樊家又出了一個樊老二!”
這是一個冬日的清晨。
一場飛雪剛過,冷風撼動林梢,敗葉搖晃磕頭,好象向猛然變高的山崖彎腰求乞。
山後,日頭畏縮著冒出來,也似怕冷一樣,臉蛋凍得紅赤赤的。
滿坡滿穀的黑鬆林已成白鬆林,青蔥轉蒼白,鬆林並不老,反象是林梢上插滿了珠翠之類的裝飾品。
夏家灣,村頭一溪,水清蓮白。
樊鍾秀牽著父親的手腕,二人佇立村頭望斷南飛雁。
樊鍾秀突然挺認真地提出一個挺重大的問題:“大,朝廷已經發下聖旨,要圖振作,行新政,搞改革,廢八股,廢科舉,令各省設立新學堂,北京就設立了京師大學堂。咱們以後不能光讀孔孟了,什麼時候也送我去上京師大學堂啊?”
月兒重上柳梢頭。
樊家老哥倆在慮家事。
“道德,孩子們心胸好大。我肚裏這點墨水倒盡了,如不另圖他就,會誤他們前程的。”
“大哥,我也有這感覺,就憑我這點微末功夫,不會讓孩子們有大出息,尤其鍾秀,憑文憑武,都有股不俗之氣,‘吞舟之魚,不遊支流’老窩在咱身邊,文不成武不就……”
“道德,就當今局勢論,是讓孩子們繼續習文呢,還是習武?”
“自古文治國,武安邦,方今天下多戰亂,兵連禍結的,還是習武為要,即使不能安邦,也可暫且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