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蜻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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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音沒有說話,其實有時候她也很不理解眼前這個女人,明明自己的丈夫寵幸其他女人,她卻高興得很,不但不像那些深宮中的女子一樣哀天哀地,反而抱著無比理解的態度,真是不得不說她的確是個奇怪的女人啊……
但是,不理解歸不理解,她還是相當尊敬和喜愛這位寬容大度,風姿綽約的主人的。
思維一轉,她又有些不高興了……
“話說回來,已經第三天了呢,距離尚侍桃殿下住到藍染殿下的寢宮
裏,大概也到時間了吧……”
勇音說著,眼裏不禁有些不滿的情緒溢散開來。
按照風俗,圓房的兩人最起碼要在一起待上三天,外人不得打擾。但是以前,藍染向來都是在第一天以後就會將姬妾送走,然後接回烈夫人,沒想到這次……
難道男人真的是喜新厭舊的動物嗎?
“不要這樣,勇音。”
回頭看著勇音,烈笑得很溫柔,臉上看不見一絲陰霾————“這不正說明這次惣右介大人很喜歡桃大人嗎?那是好事啊。”
“夫人說的……是……”
看到烈一臉滿意的樣子,勇音隻好不再說什麼,誰叫她的主人是個心胸寬大到極點的女人呢……
“你們趁我不在,在說我什麼呢?”
一個低沉的男聲插了進來,溫和卻中氣十足,穩重又稍有戲謔,好似天空中飄落的羽毛,柔軟,卻又抓摸不住。
“藍、藍染殿下!!”
看到前方翩翩走來的男子,勇音被嚇了一跳,趕忙欠身,手中的梳子都險些掉下。
一邊的烈卻沒有多少驚訝,依舊帶著往昔不變的溫婉微笑,深深地望著緩緩走近的男子。
“您……不是應該……在寢宮裏……和……”
不忍心講出那個被眼前的男人寵幸了三天的女子的名字,勇音的聲音越來越小。
笑了一下,藍染的眼裏卻坦然自若。
“是呀,不過昨天一早我就被今上緊急叫出去了,討論明天太子殿下的選妃宴一事,今天晚上才回來。想起我的妻子還行蹤不明,也就管
不了那邊,趕緊來找她了。”
不急不慢地解釋到了“行蹤不明”一句時,藍染的眼角劃過一絲略顯調皮的光華。說什麼“理應回避”,這女人還真是讓他無奈又憐惜啊。沒有任何反應,烈還是溫柔似水地微笑著,看著眼前男子眼中映出的模糊的自己。
聽到這樣的話,勇音的心裏頓時舒坦許多——原來這個男人並沒有沉溺於尚侍的美色,而是因為公事耽擱,才沒有來接夫人。從小待在深宮中,勇音看慣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血腥爭寵,倒是這一對,真是少中又少的難得。
至少在這樣陰謀重重的宮廷裏,從來沒有過。
“勇音,已經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這幾天你也辛苦了。”
抬頭望月,藍染輕聲吩咐,語氣柔和得如同那一縷清涼的月光。
聰明如勇音者,怎麼會不知道這句話內藏的意思呢?忙不迭地鞠躬道安,她用最快的速度抽身走人,將這一輪明月與一方寧靜留給了那對恩愛夫妻。
“您是怎麼找到我的呢?”
勇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之後,烈才微笑著開口。溫柔地一笑,藍染的大手已經撫上烈雪白的臉頰,輕柔地,憐愛地。
輕聲在她耳邊低喃,他的語氣裏浸滿迷戀——
——“傻子,你……我怎麼會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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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今日太子選妃,這條街道也不會這麼熱鬧,熱鬧得連天邊的雲朵都要被女子們絢爛的和服染成五彩的了。原本就不算太寬闊的街道擠滿了各式各樣的馬車,全是參加選妃的女子所乘,披紅戴綠,穿金戴銀。就連拉車的馬身上,也掛了一串又一串的珠寶玉石,豪華至極。
馬車全部拉著葦簾,看不見裏麵羞紅臉的伊人是何種表情,但是不知是為了炫耀還是單單為了引來注目,那一張張用來遮住女子嬌顏的葦簾下,竟然都無比默契地“不小心”漏出了和服華麗的裙擺,妖豔地在風中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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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日本,女子除了親人與丈夫之外是不允許會見外人的,就算是談話,也一定會在自己與客人之間拉開一條葦簾,借以擋住容顏,不讓外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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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卻有一輛什麼也沒有露出的馬車,不但沒有群擺什麼的,連薄薄的葦簾都用了兩層,完全隔絕外來的視線。這樣裝扮似乎是為了遮掩什麼,其實卻更加引人注意了。
“為什麼……要我裝扮成那個更衣啊……”
馬車裏,穿著色彩濃豔的複式和服的遊子委屈不已。
“因為隻有你最像一個含羞的更衣。”
不滿地瞥了一眼遊子,裝扮成侍者的露琪亞小聲訓斥,紫色瞳孔裏溢滿不屑的神采。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一個更衣該幹什麼……”
遊子還是覺得心裏有隻青蛙,跳得七上八下。
“你不用知道,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們的。”
麵無表情地透過葦簾的縫隙看著外麵,裝扮成另一位侍者的夏梨低聲說,語氣依舊是無波無瀾。不便再說什麼,遊子隻得暫時忍著意見扮演者這個早就在昨晚被她們燒成了一灘黑灰的更衣。
也不知就這樣等了多久,隻覺得天上的雲都快要變成石頭落下來了,遊子一行人才感到前麵的馬車開始緩緩移動,豔色的裙裾又開始隨風招搖著主人的美麗。
夏梨和露琪亞在馬車開始前進的那一刻都換上了一臉凜冽的戒備。
終於……選妃宴要開始了呢……
很快,前方傳來一聲號令——
——“時辰到,所有妃選開門晉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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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廣的庭院周圍已經是繁花盛開,姹紫嫣紅了,那一支支嫣紅的梅花,俏皮的芍藥,高貴的百合,無不在風中驕傲地招搖,猶如今日前來的無數女子,花枝招展,擦胭抹脂,豔麗至極,隻為自己可以屏展中選,一舉躍上萬人之上的高位。
坐在華貴的雕花紅木椅上,元柳齋院不動聲色,長長的花白胡子顯示出他的年歲,和他所走過的無數個春夏秋冬。
他的身邊坐著的才是今天英俊的主角——皇太子冬獅郎。他真的是一位光華照人,倜儻俊朗的男子,一顰一簇間都盡顯皇室風範,華麗複古,卻又迷人自醉。也難怪有那麼多女子要不惜一切代價披荊斬棘,殺開一條血路,隻為在這位主角麵前自現一媚。隻是,這位主角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來高興或者開心,反而一臉舒展不開的愁容,默默枯坐凝思。
目光所及之處無不光彩絢麗,華麗燦爛,但是映入眼簾之後卻全部失去了色彩,變得慘淡晦暗。悄悄瞥眼坐在左邊上席的左大臣藍染,冬獅郎的冰眉微皺,目光像一根根刺一樣,想將眼前這個溫文爾雅又英氣逼人的男人撕開,好好看看裏麵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嘴臉。
就是這個男人,搶走了他唯一心愛的女子!
然而他卻無能為力,這深宮之中,並非都是如願之事,就算貴為太子,經曆的事與願違也已經太多了,居此高位如他者,自小就在這樣的地方摸爬滾打,實在是太了解這個道理了。
事到如今,除了隱忍,別無他法。
藍染對麵坐著的便是當朝右大臣——浦原喜助。亂亂的頭發遮住了眼睛,頷下的胡渣零零碎碎,好似不拘小節又似故意放蕩,叫人捉摸不透的家夥,隻有那被頭發擋住的眼睛裏時不時射出的細微凜光,似乎
是在告訴他人——此人也並非泛泛之輩。
正間的位置上端坐著當朝太政大臣黑崎一心,也是一副嚴肅的表情,威嚴高大,不苟言笑。一雙鷹一樣的眼睛,對視一下就讓人全身冷汗。他身邊坐著的自然是他那位英勇過人,才幹超群的兒子,現任的太政納言——黑崎一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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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言——即類似參謀的職位,一般大臣之下都會設有大納言、中納言
等職務,以便討論政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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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著和父親一樣的鷹般的雙眼,他的眼神更加凜冽,暗藏的英氣和壓迫感好像會在不經意間溢出眼眶,直至人心。雖然儀表堂堂,英俊有加,卻讓人不自覺地不敢直視,敬畏三分。
在他之前,端坐的便是那位清高超脫的皇子兼六親王——朽木白哉。
雖然和其他人一樣坐著,他全身散發出來的氣質卻是他人無可比擬的,不同於冬獅郎的天生王者君威,也不似藍染的深掩暗藏英氣,更不同於黑崎一護的俊朗凜冽盈目,他全身散發的是一種無可言喻的超脫和高潔,恍若天外之人,無羈無絆,仿佛不屬於這個塵世,不存在於這個混沌的天地之間。微閉雙眼,他對眼前的盛事絲毫不感興趣。
死一般的寂靜蔓延在偌大的正堂上,幾乎可以將人的心智吞噬,撕咬得一絲不剩。堂外,近日參加選妃的女子均已就位,豔麗的裙擺依舊露在外麵,似乎是曖昧的無語凝噎,隻等裏麵一聲令下,時刻準備搔首弄風姿。
“名字?”
微微睜開眼,擔任這次選妃宴執行者的今上的侄兒浮竹十四郎開始問訊第一個走進的女子。
女子低著頭,纖纖細步,精妙無雙。華麗的複式和服猶如春季盛開的淩霄花,從內而外層層鋪疊,霜花輕綴,豔淡和諧。一頭金色長發自然地卷著,畫著美麗的弧度。女子未抬頭,依舊謙遜地低著。輕啟紅唇,她答道——
——“亂菊,鬆本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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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我……一點也不會應付啊……”雕花玄門外,遊子的聲音似乎都緊張得能擠出汗水來。
“什麼啊?應付什麼啊?要認真對待,搞不好太子還真的看上你了!”
露琪亞回頭看著這個好像沒見過世麵一般的小丫頭,一絲挖苦的笑容浮上絕色的臉頰。
“討厭!!露琪亞!萬一真輪到我了怎麼辦啊!!”
又氣又急,遊子真是佩服露琪亞還能在這種場合下開玩笑。
“不要吵,不需要你應付。”
低聲冷言警告兩人,夏梨小心地撥開葦簾,向外望去。
“不會輪到你的,夜一已經在路上了。”
她的語氣平靜無波,好像麵對的根本不是什麼太子宮廷。
聽了夏梨的話,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閉嘴了。夜一,她們的同伴裏最敏捷的一個,看樣子已經是在來這裏的路上了。
而一旦她來了……就有好戲看了……
“抬起頭來。”
放下名冊,浮竹麵無表情地說。應著浮竹的命令,亂菊緩緩抬起頭。
一時全場的時間停頓了,仿佛像一隻受驚的小貓一樣顫抖了一下,然後才狼狽地繼續蹣跚前行。
除了不食世事的朽木親王壓根沒有抬頭之外,其他人都睜大了雙眼。那是一張怎樣的容顏啊,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麵若粉霞,眸若星辰,豔麗不花哨,妖豔不膩人。那一雙勾人心魂的美目一輪便是一道亮麗的光環,紅豔的唇一抿便是一片誘人的嫣紅。
如此美麗的人兒,真是求不得的尤物啊!
輕瞄一眼在座,亂菊的心裏偷偷笑了起來,男人都是淺薄的動物,看到漂亮的女人,就連自己幾時生的都不知道了!
這種樣子,還真是讓她亂菊看不起啊……
勝利感十足地看著被自己迷住的男人們,她的嘴角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冰冷——
——很快,他們就都會變成她腳下踩著的屍體了。
作為殺手,這點殘忍是必須的。
美目來回掃視著,亂菊看在眼裏樂在心裏,不想卻在正得意時猛地被一雙凜冽冰冷的碧目紮了一下,瞬間回過神來。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啊……混合著無情、冷漠、不耐煩,甚至是……厭惡,如此這般的冰冷神色,亂菊還從來沒有收到過。而扔給她這樣厭惡表情的不是別人,正是她亂菊今天用盡渾身解數要迷惑的目標——太子冬獅郎。
露出這樣的眼神,很顯然,他對她一點興趣沒有。
沒有想到,對於男人來說一向無法抗拒其魅力的她竟然遭遇到了這樣的人,不但毫不動心,還公然表現出對她的反感……這對於亂菊來說……是絕對接受不了的……
該死的家夥……以後我一定好好把你的屍體踩幾下!!
在心裏下了狠語,她妖媚的容顏也在不經意間猙獰了幾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冬獅郎示意她下去,便不再看她一眼。其他人看到了他的舉動都大吃一驚,其實太子的絕情寡欲是大家皆知的,隻是麵對如此美麗的女子還能如此安穩,確實有些超出了他們的想象範圍。
他真的是對女子毫無興趣嗎?
“哎呀,這麼美麗的女子,太子殿下都不喜歡嗎?好挑剔啊!”
聽到背後傳來的帶著嘲笑和戲謔的聲音,原本還冷漠的冬獅郎立刻雪眉一皺。
他太清楚不過了,隻要這個聲音響起,就表示他的威嚴又將蕩然無存。一絲笑容掛在臉上,說話的銀發男子輕鬆地揮揮手,表示自己沒有數落太子的意思,隻是有感而發而已。當然他的“有感而發”確實有些過火,那雙看不到深處的眼睛,閃著的是讓人捉摸不透,也讓人寒毛直豎的笑意。
“不要無禮,銀。”
低聲訓斥,藍染的眼神卻還是溫和無害的樣子。
“不好意思,一下子失態了!”
被喚作銀的男子順水推舟地道歉,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減少一分。
瀞靈廷裏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位全名市丸銀的現任左大納言是多麼膽大,不管是太子還是今上,都在他開玩笑的範圍內。雙眼一眯,嘴角一鉤,他就能說出別人不敢說的話,麵不改色心不跳,連那一如往昔不變的笑容都沒有半點不安,自然得好像一切理所應當。
但是作為左大臣藍染親自力推的人才,他的才能卻也是無人能否認的強悍和全麵。
不再說什麼,藍染自然地垂下視線。
畢竟是自己旗下的左大納言,不便多說,居此高位,他很明白分寸。
但是某人似乎在這場沒什麼意義的閑聊中找到了一點新鮮的事——
——“既然市丸你那麼喜歡這個女人,那就送給你吧。”
說得無關痛癢,冬獅郎微閉碧眸,大手一揮,一個人就這樣轉手了。
一言既出,在座皆歎,歎得無比有默契。
亂菊驚呆了,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男人,非但對她的美色完全反應,而且還一點不可惜地將她隨便送給另一個男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這些對於亂菊來說,都是莫大的恥辱!
“謝了!”
送得很無關痛癢,收得更隨隨便便,市丸笑得相當自然,仿佛剛才收到得不是一個人,隻是一樣沒有生命的物品而已。
一個女子就這樣被一個男人轉手給了另一個男人,聽起來荒唐,卻又在於這個富麗堂皇的瀞靈廷,而且……早已有之。
誰都知道,每次被太子送出去的美姬不計其數,性子烈的跳河上吊的都有,所以這次也沒有人覺得奇怪。
況且……在這個時代,女人不過是男人的玩物而已……
還沒回過神,亂菊已經被一把拉到一邊了,抬起眼,她對上了一雙笑眼眯眯。
心跳猛地慢了一拍,亂菊的眼睛瞬間睜大——
——那是一種什麼笑容?完全沒有別的男人看自己時的那種癡迷和色相,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隻是笑著,不停笑著,一直笑道看不清裏麵藏了什麼,摸不清那笑容裏真正的意思。
那是一種深藏至極的表情,一種無法碰觸的模糊,仿佛晨曦中那一抹分不清冷暖的色調,看似溫和,實則冷凝。
“以後,多多指教,美人兒。”
絲毫不受身外投來的羨慕、嫉妒目光的影響,市丸輕聲對亂菊說道,臉上,依舊笑容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