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自古後宮出人才19
    臨近逢魔，弱水河邊。
    船來車往，穿行如流。
    販夫走卒，忙忙碌碌。
    裝貨卸貨，衣襟侵濕。
    汗若瀑布，落地如雨。
    這裏是位於帝都一角，有著在尋常不過的景兒，這地兒是帝都船運車運的貨站，口多人雜，消息流通。
    貨站走貨，貨棧住人存物。
    貨棧乃是高達百米，琉璃陶瓦，朱砂紅漆依山而建的類牌樓，全木質框架榫卯結構，多民族大融合的元素類建築。
    正麵看，下九層以弧形展開，張開懷抱的姿勢，擁住河灣車流。上九層，以反弧形展開，兩邊翼展，似若雄鷹展翅高飛。
    此樓設計精思巧妙，此樓建造工藝精巧，此樓有個旖旎的名兒，胭脂。
    胭脂樓兩側立有整齊劃一的儲物櫃，是在這片討生活又沒有固定住處的臨時工，用來放些不好隨身攜帶的物或者……人。
    臨近盛夏，暑氣已近。下工的販夫走卒，辛苦一天，一人點一杯，可免費續杯的雜糧酒，在路邊的攤子上一落屁股，支起來一個小烤爐，叫店主上些周邊城外挖采的野菜，一些肉鋪不收或買剩下的動物下水。有些人今天工錢結的多，除了下水還會叫點肉，一些不知道是那種動物的肉。
    因為也吃不壞人，所以也沒誰去深糾，肉是從哪裏來的，又是誰的肉。當然了，就是吃壞了，也沒人管，這裏每天來往的人一多，誰消失了，又是怎麼消失的，在這弱水河畔討生活的人，是沒這個精力和能力去思考這種事的。即使誰知道了什麼，最後也不過是歎口氣，說一句：”這人，真不走運。”
    一精壯粗曠的漢子，因臉上有刀傷，認識他的人都叫他刀疤。
    一高大肥美的漢子，一身五花膘，認識他的人都叫他肥豬。
    為什麼沒人叫他們本名？不要開玩笑了，知不知道，在這裏打聽人的過往，叫人家本名，是多麼不禮貌的事情。
    小攤的店主在邊上燒碳，眼睛滴溜溜的轉動，一會兒偷瞄一眼精壯的刀疤，一會兒垂涎欲滴的盯著汗如油淌的肥豬。
    當然他二人並未有所察覺，對坐著喝了幾口酒，望著烤網上的大腸，他們在等它熟。
    許是等的時光磨人無聊，他們開始胡天亂聊起來，但話題總是離不開金錢，權利和女人。
    什麼飛黃騰達後要狠狠教訓總是看不上他們，驅使他們幹活的監工，什麼封侯拜相要睡哪位帝王後宮裏的寵妃，要娶哪位清白幹淨的大家閨秀，外麵要養幾個可人流連忘返的磨人妖精。
    越說還越當真，雙眼通紅，仿佛今晚就大小登科，美人在懷。
    店主偷聽他們胡扯，一路從本國扯到鄰國。
    陳趙兩國的舊時舊事，經過他們的加工，倒是多了幾分調侃的趣味，少了血氣和腥風血雨。
    刀疤搶先夾了一塊有些焦邊的肥肉，燙的邊呼氣邊嚼肉，嘴裏不忘說：”那暮染無色真是色中餓鬼，禦駕親征都不忘顛鸞倒鳳，被趙國的炮火波及也是活該。”
    ”呸！吃進去一根毛。”肥豬的指甲蓋存著沒洗幹淨的汙泥，他也不嫌棄自己，用手指摸到嘴角，拿出嘴裏那根沒吐出來的黑毛。
    ”陳國前前任皇帝，禦駕親征不過是走個形式，咋個被炮火波及到了。”
    刀疤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又夾了一大塊子肉放進嘴裏。
    ”人家皇帝幹人都在後方幹，就他跑前線幹去了，更絕的是這傻子還不知道哪兒是前線。”
    ”誒呦！這到底是陳國皇帝後宮裏的哪位美人，魅力這麼大的!”
    ”什麼後宮裏的美人，在邊境打魚擺渡幫人卸貨為生，跟你我一樣連名字都沒有的賤民。”
    ”那這個小娘們一定長得相當帶勁了!”
    ”是長得相當帶勁，不過不是小娘們是大老爺們。”
    ”什麼!男……男的！”
    ”對！男的。”
    話到此處，刀疤又夾了一大筷子的肉。烤架上，盤子裏，大部分的肉都進了他的五髒廟。
    肥豬有了性趣，拿著筷子的手猛揉褲襠，滿眼淫光看著刀疤健美的腹肌，看著他上下滾動的喉結，喝的見了底的酒杯。
    ”老板，添酒……”
    ”添滿！”肥豬一把搶過倒酒的酒桶，頓頓的往刀疤的大杯子裏倒。
    他們這樣的人，是接觸親近不到什麼女人的，偷是不偷著，嫖都嫖不起。一身的火氣無處發泄，時間一長就會把目光，炯炯的投向身邊，身材不錯長得過得去的工友。
    ”快跟我多說說。”
    刀疤沒抬頭，注意力都在烤架上，有些敷衍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就是因為趙國的邊境汴京江，陳國想要，用來發展航運。”
    ”陳沒怎麼談，就找茬，駐軍陳國的邊境湯山邊，隔著一條江，陳趙兩國之間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趙國以練兵之名意圖震懾陳國讓其退軍，炮擊趙國境內的汴京江上的固若山，誰想到山下的江裏，陳國皇帝正忙著跟人船震。”
    肥豬看著刀疤黝黑的皮膚喝的通紅的臉，肥厚的舌頭舔了舔油膩的嘴唇。
    ”炮打歪了，沒打山上，打到了人身上。”
    ”真夠沒用的，還什麼天才之國，要是我，才不會把炮打歪掉，一定打到該打的地方。”
    ”嗝，你說什麼呢？是當時正下小雨，江上淡霧彌漫，煙雨朦朧中沒注意山下江裏有艘小舊船。”
    ”加上前幾天連日的大雨，那一炮直接打出了山體滑坡，泥土雨水江水將船給淹了。”
    ”之後陳國皇帝被人光著屁股給撈了起來，弄了半天，誰知道，他才是被幹的那個。”
    ”那個船夫呢？”
    ”誰還管他，陳國的皇帝都埋在牡丹花下了，陳國非要趙國給個說法，趙國拿出一堆數據證明自己沒錯，反倒是陳國皇帝自己無證越了國境線。”
    ”也不對，陳國說那船夫是趙間諜，是賤貨無恥勾引。”
    ”嗬嗬嗬。”肥豬抿著嘴嗤笑。”誰勾引誰？是暮然無色屁股癢了。”
    末了又說了一句：”可惜了他後宮裏的那些正當年美人了。”說罷又真心實意覺得向往，恨不得自己立刻，跨越時間與空間，能親身替暮然無色去照顧這群美人。
    ”之後你也知道，陳國不可一日無君，幾個皇子爭皇位，攻打趙國的事就暫時擱淺了。”
    ”再之後，就是鳴門海戰時期，陳國借西提之力對趙國的大肆侵略。”
    ”喝！”肥豬顯然沒怎麼聽，繼續給刀疤倒酒。
    已然微醺的二人，將注意力一個放在烤架上的肉，一個放在眼前快要得手的肉。誰都沒注意到在他們身邊經過的少女，即使她如何的容貌妍麗，惹人側目回看。
    善柔楓小時候曾在這裏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時柔澤也在。
    作為貨棧的九重韶華樓也還沒建成，那時它也不叫胭脂樓。善柔楓站在樓下，仰著頭，她感覺九重韶華樓像是那種鎮壓著什麼的一個風水建築，不一定是什麼好的風水建築的感覺，有點像廣聞納賢館的既視感。
    當初是善氏先提出建造一個中繼點，用來發展帝都舊城。就在勘探選址打地基，擬好名字的時候，被人截胡了。
    如今眼前的建築，雖說使用功能與當時定好的初衷相差不大，但跟當時圖紙上畫好的，相差甚遠。
    遠遠望去，此樓壯觀之餘更添陰森，是背靠深山老林的宏偉巨型建築，隻說，幸好不是空無一人。人來人往之際，添的這些煙火氣，倒是驅散了些許過往的玄幻神秘感。
    善柔楓環顧四周，這裏沒有她記憶裏的柔和安寧，老城街角的建築，鋪子，所剩無幾。她聽路邊的吃客人閑聊，前幾年開始也不知是什麼原因，附近的街區，包括她們小時候生活過的街區，拆了建建了拆，街邊的民房被一遍一遍的改造。
    有人實在受不了折騰，就去問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無論是守舊派還是維新派都是統一口徑：”負小家澤大家，讓再等等。”
    現在的建築風格是未來建築和古風並溶，有割裂感卻又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和諧。
    山下本來隻有十米寬的淺河，硬是拓寬挖深了百米，花溪變成了弱水河，這裏變成了渡口。
    主修者還請陛下賜了名【煙雲渡】，柱國之一的宋濔親自來參加了剪彩儀式。
    ”花溪肉粉，花溪肉粉。”
    ”姑娘，來一碗花溪肉粉，百年老店味道有保障。”
    ”好。”善柔楓要了一碗，坐了下來，剛伸手去拿竹筒裏的筷子，周邊的商販一股腦的湧上來。
    ”姑娘，嚐嚐咱的桂花碗糕。”
    ”姑娘，玫瑰雪花酪乳您吃過沒？可好吃了！”
    ”醬爆烤肉串，冰漿冰粥，您放心，咱的肉用的可不是黑肉！”
    …………
    善柔楓看著一桌子的食物，頗有一種這是最後的晚宴的既視感。
    雪花酪乳，玫瑰花生醬是靈魂，比起小時候的味道，如今的比那時的還要甜，可能是臨近渡口，買糖更便宜了？
    以前的香甜清甜變成了齁甜，善柔楓用勺子刮幹淨碗底，咽下最後一口，才品出個所以然來，不是店主糖放多了，是糖精放多了。
    以前這個時候，她和柔澤最喜歡出來嗦肉粉，嗦完肉粉出來曬黃昏時的太陽，一人一碗冰漿，猛吸溜吸溜一口冰漿，冰的她倆腦殼疼。
    那個時候，她和她，就會一起用手背抵著額頭，一哆嗦，等著上頭的勁兒過去。吃到一半她們會聞到烤肉串的香氣，會一人買一把肉串，坐在花溪邊把腳放在溪水裏踩水，邊吃邊討論接下來吃什麼好。
    善柔楓好久沒吃冰漿了，不知道它已經這麼貴了，聽賣肉粉的店主說：”前年突然暴漲的。”
    ”越來越貴了，今年的杯子又小了一圈。”
    ”我小時候，街上就2，3塊錢的冰漿，最是解暑了。”
    ”眼見著它從2，3塊漲到12，13，又漲到現在的22，23，吃不起了。”
    善柔楓盯著桌麵有些漸化的冰漿，她吸溜一口，味道還不錯，跟記憶裏的有出入，可用的料是真材實料。
    桌麵上的碗碟差不多都空了，就剩桂花碗糕。
    一路吃下來，就隻有花溪肉粉和花溪烤肉串的味道和價格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善柔楓拿起穿在碗糕上的竹簽子，舉止透明的碗糕。
    逢魔時刻，時間將空間隔成兩邊，一邊落日餘暉，一邊圓月初上，而她就身處明暗交接之地。
    她側過身子，透過透明的桂花糕看將要升起的月亮，以前小時候，柔澤會跟她背靠背，跟她用相同的姿勢看將要落下的太陽。
    小時候的她們訴說有關於未來的，對於彼此的祝福，誓約與誓言：”希望你能找到屬於自己的路，懷著堅定的信念，筆直的走下去。”
    ”希望你能擁有不輸給任何人，任何事的力量與勇氣。”
    ”希望你灼熱，耀眼，明亮，不止成為我一個人的光輝。”
    ”希望你可以溫暖，可以有溫度，可以成為給所有人帶來勇氣和力量的大太陽。”
    那時的小善柔楓晃動著頭，發尾捎帶著滑到從她身邊路過的螢火蟲的翅膀，她想了想，說：”希望你能擁有衝破黑暗，刺破陰謀的力量。”
    ”成為照亮一切災厄的光輝，你的存在會溫柔的守護族人，你的智慧會柔和的引導族人前進。”
    ”希望你能如此時此刻般，成為陪伴在大太陽身邊的大圓月亮。”
    說完這些的她們，會將自己手裏的桂花糕，交叉送到對方口中吃掉。
    這代表，祝福的誓約成立了。
    現在的善柔楓隻能吃自己手裏，她剛咬一口，一聲尖叫響起。
    尖叫屬於一個肥碩壯漢的，隻見他肚子上插著一把刀身沒入，隻見刀柄，不知長短的刀具。
    ”殺人了！殺人了！”
    有個路過這裏，剛來此處討生活的人，用尖戾的叫聲大喊大叫。可周圍的吃客，店主，路過的街坊腳夫，一副見慣不怪的樣子，麻木而又淡定的樣子，司空見慣的不驚，不叫，不吵，不鬧，該幹什麼接著幹什麼。
    是的，連一個幫忙報警的都沒有。
    臉上帶刀疤的男人將刀拔出來，雙眼通紅，滿身酒氣，臉上憤恨羞辱，又向地上的人惡狠狠的連捅數刀。
    若是以前還是善氏天真無邪大小姐的善柔楓，此時已經正義感爆棚的去阻止那刀疤臉行凶。
    如今的善柔楓，麵無血色，臉上沒什麼表情，機械而又戒備的吃著桂花糕。
    幾年刀口舔血，卑躬屈膝陪笑臉掙紮求生存的她，說是明珠蒙塵變魚目也不為過。
    她機警的觀察周圍的動靜，她很怕像以前一樣，這是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以前的她上鉤了，去救人的她反被汙蔑。
    被銬在鐵管上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的善柔楓，在反複的自我矛盾中沒吃沒喝的度過三天。
    她豎動耳朵，不著痕跡的聽取一些人細碎的小聲嘀咕。
    ”刀疤肉吃的太多了，肥豬都沒怎麼吃。”
    ”沒怎麼吃？肥豬想吃的那塊肉，是根本沒吃到嘴裏。”
    刀疤將染血的刀在肮髒的褲管上摸了摸，又插回腰後的刀鞘裏，啐了一口，抱著酒桶將裏麵剩下的雜糧酒喝幹淨。
    指了指地上早沒了氣息的肥豬說：”店主，結賬！”
    凶狠的看了看地上，先前一直喊殺人了的短工，看他在自己目光的注視下，嚇尿了褲子的他，哈哈哈的大笑著離開了。
    烤肉店的店主，招呼服務員，三人吭哧吭哧的把肥豬抬到店後麵。
    有不少人心想，明天應該能吃到新鮮又便宜的肉了。
    嘩啦一桶水過後，汙紅色的髒水，爭先恐後的流入排水溝，剛才的一切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除了，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混著尿騷的氣味。
    善柔楓將飯錢和穿桂花糕的空竹簽放到桌上，轉身離開，一頭紮進華燈初上的夜幕裏。
    她麵朝月亮，初夏的晚風，帶著涼意吹亂了她的劉海。她背後是落日餘暉最後曬烤出來的溫度。
    就像之前圍上來推銷自己攤子上的美食一樣，這些店主在善柔楓離開後，一擁而上去拿桌子上的錢幣。
    哄的擁上來，嘩啦啦啦散開來。
    這條街，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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