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生雷起，風雨晦暝。
    沿街商販早已收攤，長街盡頭，一個身影孤零零冒雨前行。那人左手攜著大捆書卷，右手支著的油紙傘在風雨中飄搖，似乎馬上就要被風給卷走一般不堪一擊。
    茶鋪子收攤晚了些，見那書生渾身都濕透了還拚命護著手裏的書卷，心生憐憫便想過去幫他一把。這沒走幾步，手還沒來得及伸出去，就見書生便腳下一滑，摔進了泥漿水坑中。
    書生顧不得自己的衣服，連忙去把散在地上的書撿起來，但紙卷已被泥水浸透，字跡都模糊了，沒法再看。書生愣了半晌，跪在地上看著滿地書卷，竟是不再起身。
    店家忙去拉他，“哎喲，這可不行，你快點起來啊。”見書生不動，店家又回過頭來向我求助：“這位公子，你也來勸勸他。”
    我喝了杯盞裏最後一口茶，將二十文錢擱在桌上，站起來看了書生一眼，“這位公子，你沒事吧？要不要人幫你，你回個話啊。掌櫃的也跟你一塊兒淋著雨呢，你不顧自己，總得為別人著想。”
    書生這才抬起頭，他看我的目光陰鬱，頗有幾分憤世嫉俗。
    店家見我不僅不幫忙還說起風涼話，這便怨起我來，“富貴人家子弟，哪裏明白人間疾苦。”
    這店家不替富貴說話，反維護起窮書生，我有幾分敬佩他矜貧救厄，於是笑道：“你幫他也沒用，此人命犯煞星，衰神附體，越幫他他越慘。不信就試試看。”
    我走過去拿起一個空杯，往裏倒了茶水，遞到書生麵前，“來，你喝口熱水。”
    他瞪了我一眼，揮手將茶杯打掉，我大笑：“這就對了，你命中注定孤苦無依，財運、官運、貴人運全都斷絕，你受不了任何旁人的好處，他們若是動了惻隱之心幫了你，便也要沾上你的晦氣。你應該避世而居，躲得遠遠的，何必這樣傲霜鬥雪考什麼功名。”
    書生不理我，書也不要了，拖著一身泥漿狼狽而去。
    店家在後麵喊：“公子，你家住何處，我幫你把書晾幹給你送回去——”
    “別跟他說啦，他是個啞巴，開不了口。”
    店家直搖頭，無言苛責我太過涼薄。
    若是個普通人，我自然會心生憐憫，可這書生不是普通人，而是大名鼎鼎的澄川真君，犯事被謫落凡世，劫滿後才能歸本位。我便是來看他如何顛沛流離的。
    往日我跟這假正經的澄川非常不對付，如今風水輪流轉，拔幟易幟，總算讓我狠狠出了這口惡氣。
    落泥裏的那卷書他苦抄了大半月，這會兒正要送去書院換些銀子跟文房墨寶。現在一切泡湯，努力付諸東流，他遭受重大打擊，現在一定痛苦萬分，心生輕賤。
    但眼下他陽壽未盡，我還不能任由他放棄生命，遂跟了過去。到他那破屋一看，果不其然，脖子都伸進梁上圈裏了。我趕緊衝進去，把他從上麵救下來。
    他費了好大勁才做完布置把自個兒套進去，眼下被我扯下來，已筋疲力盡，無力重來一遍，隻得坐在地上，一邊喘氣一邊瞪我。好似怨我為什麼要多管閑事。
    我蹲在他麵前，說：“我話是說的難聽，卻不希望你真的輕生。你是個啞巴，就算考上了，在官場裏也是被人排擠。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好處啊，找個深山老林種種地，不也照樣能活。你不要以為我在欺負你，我對你的事再清楚不過，你聽我的不會錯。”
    他冷哼一聲，顯然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冥頑不化，跟他在上界時真是一個德行。
    當年我為救摯友，趁佛天大典佛祖與眾弟子前來論法之際，偷走了佛祖座下一顆蓮心，這一幕偏生叫澄川瞧見，我苦求他不要說出去，可他還是去天帝那兒告發了我。害我受了五百年輪回的懲戒，這倒也罷了，他竟還暗中作梗讓我每一世長命百歲，將我在下界曆劫的時間拖到千年，害我生生錯過回上界參加升仙大會晉升，隻能永遠當個無名小仙。
    我原是自行修道，肉體凡胎渡過九重天劫才升入仙班，滾滾濁浪，人世疾苦我早已嚐過。可澄川不同，他是天生神明，安常履順生來就不受因果牽絆。如今他下界曆劫，我自然要好生“款待”他。

    作者閑話：

    主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