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一個人值日，離開學校的時候天也黑了，在回家的路上我撞到了一個人……’
    許歡看著前麵的那個女人，紅色的吊帶連衣裙，勾勒著豐滿的身材，畫著俗氣的濃妝，一看就知道是從事某種職業的。
    她明顯是喝醉了酒，走路也有些不穩，她撞在了夏晏身上，可是卻並不覺得是自己的錯，對著夏晏破口大罵——她們這樣的人，罵人的詞彙本就比較豐富，尤其是在喝醉酒的情況下，罵得更是極其難聽。
    ‘……她不停地罵我，濃烈的酒味從她身上散發出來，讓我很不高興……’
    夏晏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如果是尋常人遇到這種事，要麼是罵回去，要麼是快點閃人，但是夏晏就安靜地站在那裏，任由她罵。
    從許歡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許歡可以想象夏晏此時應該是麵無表情的——讓人看不出他內心的真實情緒。
    女人罵得那麼久，夏晏都沒有反應，她大概也覺得無趣，用力推開了夏晏，低頭去撿自己掉在地上的包——
    ‘她在我麵前蹲下身，低著頭，脖子很細很細，感覺一折就會斷，我就……’
    許歡看到了夏晏終於有了動作，他向那個蹲下來的女人伸出了手，眼看就要碰上了——
    “哥哥！”許歡在這個時候從柱子後麵出來了，小跑過去：“你走好快，我總算趕上你了！”
    夏晏收回了手，他看著許歡的眼神裏沉澱著讓人看不懂的東西。
    女人已經站起身，看到許歡露出不耐的表情：“別擋路，小鬼！”
    然後繼續搖搖晃晃地走了。
    夏晏看著許歡：“你跟蹤我？”
    許歡並不打算否認：“我在你學校門口等你，等了好久你才出來，我想要跟你說話，怕你不高興……你走得太快了，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你……剛才，那個阿姨是誰啊？哥哥認識的嗎？”
    夏晏頓了下：“不認識。”然後居高臨下地看著許歡：“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跟著我嗎？”
    “可是……”許歡扁了扁嘴巴：“我回去，也沒人和我玩……隻能來找哥哥了……”
    “你不是在福利院嗎？那裏小孩不是最多嗎？”
    許歡低下頭，悶悶道：“他們都不和我玩，我就一個人……”
    夏晏沉默地看著許歡，不知道在想什麼，良久才道：“你一定是個壞小孩，所以其他人才不和你玩。”
    “才不是，”許歡馬上反駁：“是他們壞，老是欺負我……我才不想和這些小孩子玩……”
    夏晏伸出手，在他軟乎乎的頭發上不甚溫柔地揉了一把：“你不也是小孩子嗎？”
    許歡仰著腦袋，一臉仰慕：“我就想要和哥哥玩，哥哥好厲害，我以後也要上哥哥一樣的學校，做一個好學生！”
    “好學生？”
    “我在哥哥學校的櫥窗裏看到了哥哥的名字，哥哥得了一個看起來好厲害好厲害的獎……”這種小孩子誇張的語氣，許歡現在感覺也很信手拈來了。
    許歡說的那個獎其實就是中學生的一個學習競賽獎，夏晏得了第一名——成績上，夏晏一向是名列前茅的。
    夏晏聽了，倒不是很在意：“那不算什麼。”
    “哥哥，你能教教我嗎？我也想要有好成績，老師他們都說我太笨了……”
    “你要我教你？”
    許歡用力點頭：“嗯！”
    ……
    ……
    許歡並不是第一次到夏晏的家。
    現實世界，他到了夏晏家裏，然後死在夏晏手裏。
    而在這個世界，這個許歡最後也是在夏晏的家裏，被他殺死的。
    所以，算起來，這應該是第三次。
    這個小院和記憶裏沒什麼差別，那一叢月季花開得正好。
    “哥哥，你都是一個人住的嗎？”
    “嗯。”
    “真好，”許歡一臉羨慕：“我也想要和哥哥一樣有個家。”
    夏晏看了他一眼：“一個人也算是家？”
    “不算嗎？”許歡眨眨眼：“我從小就住孤兒院，都沒有自己的家。”
    夏晏沒有回應。
    許歡看了看他的表情，繼續道：“還有啊，我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媽媽，哥哥比我好多了。”
    夏晏聞言，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了眼許歡，道：“我沒見過我爸爸，我隻有一個媽媽。”
    我當然知道你隻有一個媽媽——隻是她後來丟下你出走了。
    許歡裝作不知道：“哥哥，那你的媽媽去哪裏了？”
    夏晏一頓：“你想要知道？”
    許歡點頭，語氣乖巧：“想。”
    夏晏一笑：“好啊，會說給你聽的。”
    來到這裏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笑——這樣看確實和他認識的夏醫生挺像的了……
    “要不要喝水？我家裏隻有水。”夏晏問道。
    許歡甜甜回道：“好。”
    夏晏進小廚房倒了水出來，遞給許歡：“喝吧，溫的。”
    “謝謝哥哥。”許歡還是很有禮貌的。
    許歡一邊喝水，一邊在心裏盤算著：夏晏第一次犯案被自己給破壞了，他救了那個女人，其實也算是救了夏晏。他不希望夏晏成為那個連環殺人犯……如果夏晏走回正路，那麼很多人的悲劇都不會發生，等於夏晏得到了救贖……那麼他自己也不會死了……
    一杯水喝完，夏晏又問：“還要喝嗎？”
    “不用了，哥哥。”許歡放下了杯子。
    “你說要我教你，作業嗎？”夏晏問道。
    “嗯嗯。”許歡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作業。
    “坐吧，那些題目不會告訴我。”
    “嗯。”
    許歡當然不至於連小學生的作業都不會，隻是現在既然要一個高中生教自己，當然要作出樣子，所以他挑了幾個數學應用題來求教。
    夏晏坐在許歡身旁，還真的認真教起來了。
    這樣的夏晏，真的就像是個普通高中生一樣……
    許歡也把自己當做一個普通的小學生一樣，虛心求教……隻是，慢慢地，他發現自己的腦子變得迷糊起來……意識也變得遊離了……
    “……哥哥……我好困……”許歡想要再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了，身體也軟下去了……
    整個人陷入了一片黑暗……
    ……
    ……
    許歡當然知道，現在的情況不對勁……他根本不是正常發的犯困……
    他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耳邊傳來水滴的聲音，應該是水龍頭在滴水，每一滴都像是滴在他的心上，他的心一片冰涼——他知道，自己犯了個大錯。
    水龍頭被關上了，然後許歡聽到了腳步聲，在靠近……
    “我知道你醒了。”耳邊傳來一道聲音，明明是溫和的語氣，卻讓許歡不寒而栗。
    被發現了。
    許歡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站在自己身旁的夏晏。
    而他此時是躺在一張桌子上——他十歲的身體躺在這裏剛剛好。
    動了動手腳，被捆綁住了。
    真是熟悉的場景。
    隻是他們都回到了十年前的模樣。
    “哥哥……”許歡發出可憐兮兮得聲音。
    夏晏的手捏住許歡的下巴：“你到底是誰？”
    下巴疼得很，許歡皺著眉回答：“哥哥，我的名字是許歡啊，我告訴過你的……”
    夏晏目光冰冷：“你為什麼要接近我？”
    “哥哥，我隻是想要你做我哥哥……”
    夏晏扯了扯嘴角：“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一直跟蹤我，自以為藏得很好是嗎？”
    “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夏晏語氣一下子陰森起來：“你這樣處心積慮……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呢？”
    “我……沒有……”
    “小鬼，你的好奇心太強了。”夏晏的目光幽深，裏麵閃爍著某種瘋狂的東西——“你不是說問我媽媽去哪裏了嗎？”
    許歡心裏突突的，有種不好的預感……
    “其實你見過了……”
    許歡咽了咽口水——見過……是什麼意思？
    夏晏的手緊緊扣著許歡纖細的脖子，湊近他的臉，壓低聲音道：“她一直在這個院子裏……”
    在院子裏？在……
    “……就是在月季花的下麵……”夏晏低低笑著：“七年前……就在那裏了……”
    許歡終於明白過來——他的媽媽根本不是出走，而是……死了……而且很有可能……
    就像是回答許歡的疑惑，夏晏道：“沒錯……就是我殺的……用安眠藥，等她睡著了……把她給殺了，埋在月季花的下麵……那個安眠藥……你剛才也吃了……”
    許歡到現在才知道——他根本就大錯特錯。他以為自己回到了這個時候，在夏晏第一次殺人之前阻止他，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夏晏早就殺過人了，還是他的媽媽……他早就瘋了……在他十歲的時候就已經……
    許歡定定地看著他：“……為什麼？”
    “不要這樣看著我。”夏晏用白布蒙住了許歡的眼睛：“我不管你是來自哪裏，又有什麼目的。今天，就在這裏結束吧……”
    許歡原本是抱著想要救贖一個人的心情來到這裏的，可是想不到，會變成這樣——夏晏說得對，他太自作聰明……太自以為是了……
    他，許歡，算是什麼呢？他根本不可能救得了任何人……
    到最後，還讓自己消亡在這個時空……
    子午，對不起，不該不聽你的話……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