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歡見到了那位一直隻聞其名的軍師——也就是趙嶼秋的父親。
    這位軍師留著長眉長須，麵容瘦削卻不顯刻薄，反而有種道家的仙風道骨之感，臉上常帶三分笑，眼中卻藏一分冰——這樣的人一看就是智謀高深、不能招惹的人。
    “早就聽說了寄禪禪師的事情，到如今才一睹真容，果然氣度不凡。”趙軍師含笑道。
    對於這種恭維的話，許歡也不會當真，隻是回道：“施主過譽了。”
    趙軍師也很快進入正題：“聽聞今日小女曾經來找禪師，還冒犯了禪師，這都怪我教女無方，是我之過。”
    冒犯……這話輕飄飄的，你要說錯也沒錯，隻是從他的話裏說出來好像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趙將軍性情中人，貧僧並不怪她。”
    “小女會如此，也是因為太過關心主上。”趙軍師話鋒一轉，道：“原先我們的大軍是要直驅北郡的，而主上卻執意要繞路來這小鎮上駐紮，而在之後又把原定的停軍兩日改成了五日……我們後來才知道這是為了禪師你。”
    許歡一頓，道：“他不過是感念當初的救命之恩罷了。”
    “是嗎？”軍師微微一笑：“如今大事未定，正是緊要時候，我們都不希望有什麼另外的人和事影響了主上，影響了大計。”
    其實許歡覺得還挺無辜，畢竟無論是寄禪還是他，都不曾主動做過什麼，怎麼在他們的口中好像他成了那種心懷不軌的“狐狸精”一樣……
    想到這裏，許歡不由暗暗打了個寒戰。
    “施主，貧僧並無他求，餘生也隻想一盞青燈伴古佛。”
    軍師定定地看著他：“你果真這麼想？”
    許歡雙手合十，“出家人不打誑語。”
    軍師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作為人臣，我希望主上早成大業，收複江山，作為父親，我也不想女兒因一時衝動犯下大錯。既然禪師如此深明大義，我自會好好籌劃。”
    這老狐狸話開了個頭就不說下去，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意思……
    許歡開口道：“施主的意思是……”
    軍師撚須道：“主上有此執念，輕易不會放棄。不過，如果禪師不在了，主上也沒有他法了……”
    不在了……不會是想讓他死吧……那許歡不是白忙一場……
    不等許歡說話，軍師繼續道：“禪師放心，隻是讓禪師演一場戲，假死而已……”
    假死……
    ……
    ……
    盡管許歡對那老狐狸軍師並不是十分信任，可是當下他也沒有其他辦法，如果他拒絕，先不說人家寶貝女兒趙將軍會不會做什麼，那軍師以為他對他們主上有什麼企圖心，那假死也變成真死了……而且還全了人家一片忠君之心……
    這軍師的辦事效率還挺高，當天晚上，許歡和那太子泓一起用過齋飯，回到房裏就收到了軍師派人送來的密信。按照密信所說，許歡夜裏隻需待在自己房裏，到時間自會有人來接應他。
    雖然覺得有些對不起寄禪，要離開這從小長大的寺廟，可是想想，以寄禪的為人和性格，他也不會願意和太子泓有太多關係，兩相比較之下，也會選擇隱姓埋名，遠走他鄉。
    到了夜深人靜時候，突然起了喧嘩之聲，許歡開窗看去，才發現起了大火。
    又是大火……難道這就是……
    這時，有人來敲門，許歡忙去開門，就看到一個與他日常一般打扮，身材也一般無二的年輕人，這年輕人雖然也剃了光頭，可是並不是寺裏的僧人。
    “你……”
    “寄禪師傅，我是軍師派來的人，”那年輕人語速很快：“你現在馬上繞到後牆的小門那裏，外麵有馬車接你。”
    “那火是……”
    “這都是軍師有意而為，師傅你別管了，快走吧！”
    那軍師竟然選擇放火燒寺廟——到底做了那麼多天的和尚，許歡此時覺得罪過大了。
    但是此刻也沒有時間讓他猶豫，在那年輕人的催促之下，許歡隻得離開禪房，而那年輕人卻沒有跟上——一直到出了小門，上了馬車，許歡才意識到——那年輕人不會是要當寄禪的替身吧……
    許歡正想著，就聽到了外麵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許歡透過那布簾子往外麵看去，正好看到一片火光，那是那些騎在馬上的人拿在手裏的火把。
    “駕！”一道清亮的聲音正好傳到許歡的耳中——那是太子泓的聲音。
    從他的聲音裏許歡聽出了他的焦急——他應該是聽說了寺廟大火才匆匆趕來的……
    隻可惜，注定要讓他失望了。不知道他得知寄禪的“死訊”，會是什麼反應呢……
    許歡想到那時太子泓和他說的話——他還沒搞清楚對寄禪的感情，他想要寄禪待在離他近的地方……
    太子泓未必不知道他和寄禪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他還是執著地想要寄禪留在他身邊……雖然在關鍵的時候，許歡替寄禪做了選擇，但是以許歡對寄禪的了解，他和寄禪本身就是矛盾的……
    太子泓啊太子泓，希望你放下執念，專心在你的複國大業上吧……等你成了九五之尊，還有什麼是你得不到的呢……
    寄禪，在燒寺廟和離開寺廟這兩件事上，他確實是有些對不起他，但是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不管是去哪裏，也都可以研習他的佛法，做他想做的事……至少，他還活著……
    然後，他，許歡也還活著。
    總算，結束了。
    許歡摸著手上的那圈紅線，閉上了眼睛：
    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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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歡醒過來時在醫院裏。
    根據醫生和護士的描述，他在給趙小姐送花的時候，被趙小姐襲擊，還好一個找錯地址的郵差來敲門，發現了情況不對勁，才報了警——許歡這才得以逃出生天。
    而在他們的描述中，許歡沒有聽到關於虛雲的事——也就是說，他沒有攙和進這件事。
    許歡還來不及想太多，就有人來探望他了。
    “許歡，有人來探病。”護士對許歡說。
    既然有人來探病許歡當然也不會拒絕，道：“好的。”
    等人進來以後，許歡卻是一臉茫然——這人誰啊……
    來人一身深藍色的西裝，頭發打著發蠟，戴著一副眼鏡，腳上一雙皮鞋鋥光發亮——一副標準的精英打扮。
    “你是……”
    “我姓程，是一名律師。”
    “律師？”難道是為了他這次的事情來的？警察都還沒來呢，律師就先到了……
    “我是趙先恒先生的顧問律師，”這位程律師也開門見山：“這次來是為了您在趙嶼秋小姐的私人別墅被襲一事而來。”
    “趙先恒……”這又是誰……不過他提到了趙嶼秋——那麼趙先恒應該就是趙小姐的……
    程律師看出了許歡的疑問，回答：“趙嶼秋小姐即是趙先恒先生的小女兒。”
    原來是……許歡腦海裏浮現了那位趙軍師的臉——那個老狐狸派了個律師來……
    “那位趙小姐不是被警方逮捕了嗎？”這是許歡從護士嘴裏知道的，趙小姐當場就被警方給抓了。
    “許先生……”
    “叫我許歡就好。”
    “好，許歡。”程律師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關於這件事，當中存在一些誤會。”
    誤會……許歡在心裏冷笑，他已經死過一次了，還會相信這是誤會嗎……
    “那位趙小姐想要殺了我。”許歡道：“而我很肯定我和趙小姐並沒有什麼過節，我隻是去送花而已。”
    “我們當然知道，這次你受了不小的驚嚇。”程律師推了推眼鏡：“可是，趙小姐她本身的精神狀況有些問題，而且當天還喝了不少酒，才會導致出現失常的行為。”
    精神有問題……
    雖然許歡也認為趙小姐確實因為一個虛雲有些癲狂，但是他也肯定趙小姐要殺他的時候是真的想殺死他——他們現在卻想用“精神有問題”擺脫罪名，那他不就白死一次了……
    見許歡不語，程律師繼續說：“趙先恒先生也覺得趙小姐這次行事失當，所以為了補償你的身體和精神損失，除了你的住院費用之外，還會給你一張一百萬的支票。”
    真是有錢就什麼都可以用錢解決了……
    許歡麵無表情：“故意殺人，也要坐十年牢吧，你那位趙先生覺得他女兒十年牢獄一百萬就可以抵了？”
    程律師臉上的表情就是“果然如此”——“如果一百萬不夠，你可以開個價，相信隻要不太過分，趙先生也不會吝嗇。”
    許歡真的不喜歡他說話的那種語氣——“不用，我一分錢都不要，我也會對警方實話實說，隻要他們按程序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就行了。”
    “我想，你還是沒聽明白我的意思。”程律師道：“如果你執意要提告，那麼我們這裏也有一份趙小姐的精神鑒定報告，也會有專門的律師，更別說一些特別的關係，趙小姐並不會怎麼樣。隻是吃虧的就是你，據我的調查，許歡你是個孤兒，雖然有受到一定的資助，但是你還是在兼職賺生活費，你的生活並不富餘，這筆錢對你來說，可不是小數目，足夠你……”
    “一，我不要錢；二，我和趙小姐也無冤無仇。如果現在站在這裏的不是你，而是趙小姐本人，你背後的那位趙先生，或者任何趙小姐的直係親屬，好好和我道歉，態度誠懇一點，或許我還會心軟……但是現在，聽了你的這些話，更讓我堅定了我的想法。”
    程律師擰眉，還想要勸說：“許歡，不要逞一時意氣，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你隻是一個沒有背景的孤兒，不要做這些損人不利己的事……”
    “這是在上演什麼戲碼？”涼涼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許歡看過去，看到的是不知道何時在那裏的容衡，以及他身後的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