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去淨池練習入定之後，我便取下小青，由先生領著進了殿前的迷霧陣。一進陣裏六虛殿好像消失了一般，眼前隻剩一片濃濃的迷霧，讓人看不清東西，摸不著南北。走了幾步，突然眼前又豁然開朗，但周圍沒有一絲風，樹葉一動也不動，連空氣好像也靜止了，街上沒有一個人，詭異得一片聲響都沒有。
    “這是哪裏啊？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啊？”我急得叫了起來。隻覺有人突然拉住我的手，眼前的景象頓時消失，又是一片濃濃的迷霧，隻有先生一人在前麵拉著我的手。
    “盈盈，剛才那是幻境，你要不停告訴自己在幻境中，千萬不可被它迷失了心智。記住，凝神聚氣，意守丹田，意氣合一，再來一次。”他說完鬆開了我的手。
    他一鬆手，我突然置身於月亮穀，那一日和先生在溪邊戲耍的情景浮現在眼前，我歡快地在溪邊蹦來跳去，先生則在一旁慈愛地看著我。我玩得正高興，抬頭一望卻不見了先生，我慌忙四處尋找起來，卻怎麼也找不到他，我急得連聲叫喊。突然一個聲音傳來：“我在六虛殿。”是先生的聲音，我擦了擦汗。六虛殿，對啊，我本來在六虛殿的迷霧陣裏啊，怎麼來到了這裏？先生還在六虛殿等我呢，可我要如何回去呢？我又開始著急大喊起來。
    “先生，我知道這裏是幻境了，我要如何回去呢？”
    結果又是先生把我從幻境中拉回了六虛殿。
    “先生，盈盈知道自己在幻境中，可不知如何才能回去。”
    “靠你的後天意念，意念足夠強大，便能破了這迷霧陣，否則即便你知道自己身處幻境也不可能走出去。”
    “啊？那盈盈豈不是沒有希望走出這幻境了？”我有些泄氣道。
    他笑著安慰我：“盈盈已經很不錯了，你能意識到自己在幻境中已經不簡單了，而且你心思澄明，沒被心魔利用控製，與你同等修為的人裏邊，很少有人能做到這樣。”
    “真的嗎？”我一下子高興起來。
    “真的，你再多多練習，一個月後定能破了這迷霧陣。”
    雖說以我這急性子一個月都嫌太漫長，但先生的話自然是錯不了的，隻要能破了迷霧陣，那石頭陣應該也不在話下；隻要我在比試中奪了魁，那些嫉妒我的人就會對我刮目相看，再也不會小瞧了我。
    日子一日日的過去了，有一天我聽懷遠說素馨已經回到了四清峰，她的弟子們跪拜著把她從峰下的迷香穀迎到了四清殿。大師伯已經用一真殿的法寶太清鼎煉製的丹藥將她體內的魔性控製住，暫時不會發作。素馨以前在通靈山時道行深厚，其法力不在亦玄師伯之下，法力越高，一旦入了魔，魔性也就越強，所以想要真正去除她的魔性，並不是易事，需要亦字輩的各位師伯和師叔使用合體驅魔大法，並且要在她魔性發作的時候施法，這樣才可做到有效去除魔性，同時恢複她之前的道行。
    一日我剛練完先生新教的劍法，便撿了根枝條，蹲在地上，邊琢磨著剛剛舞劍的要領，邊用枝條在地上寫下來。
    “你就是盈月吧？還挺用功啊。”一個又柔又棉的聲音隨著一陣醉人的香氣傳來，我抬頭一看，一個絕代美人風姿綽約嫋嫋婷婷出現在我麵前，她的眉間有一朵紅蓮印記，眼中有股攝魂的魅力。我完全驚呆了，我來通靈山也有數月了，沒有見過如此佳人，她是不是從天上下來的神仙，飛累了來我六虛殿落落腳歇一歇？要不她是如何破了這迷霧陣，如何來到我跟前，我會渾然不知？但她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姐姐是？”
    她輕笑了一聲，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撫了一下我的臉蛋：“本宮。。。我是你四師伯。”
    “啊，你就是亦清道長？”原來她就是和先生結怨的素馨，我一時愣住，先生應該不喜歡我叫她四師伯吧。
    她倒是不理會我驚愕的神情，站起身，環顧了下四周，複雜的眼神中帶著些憂傷迷離，自言自語道：“這裏的一草一木似乎又恢複到了從前，看來他的心情也已大好。”
    “是誰讓你到這裏來的？”一陣怒喝聲飄來，我隻見一道急光閃過，先生已從空中禦劍而至，他急急走到我身邊，拉著我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查看一番，生怕我少了一根頭發似的，確保我平安無事這才起身。
    “梓林，”素馨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神有些哀切地看著先生道：“你我兩百多年未見麵了，我回通靈山已有幾日，各峰都有去過，卻都未曾見到你，我知是你故意躲著我。今日我特地來拜訪你這六虛殿，一來是想見見你，二來是想來請求你的原諒。當年是我太偏執，一意孤行，釀成大錯，害你。。。”
    “好了，不要說了，人你已見到，需要原諒你的人也不是我，你請回吧。”先生態度決然，言語冰涼。
    “梓林，別這樣對我好嗎？”素馨幾乎是哀求的語氣，一雙鳳眼噙滿淚水，連我看了都有些心軟：“我知道我傷你傷得太深，你不可能會原諒我，可這兩百多年我的心備受煎熬，我知道我錯了，但你不會原諒我，不再認我這個師姐，和我恩斷義絕，這就是你對我的最大懲罰，也是我最大的心魔，你已經懲罰了我兩百多年了，你難道真的一點不念我們的情義，忍心讓我永世為魔嗎？”
    “我已經說了需要原諒你的人不是我。。。”
    “可我的心魔在於你，不在於她。”素馨有些激動地打斷先生的話：“梓林，我知道我欠你一條命，或許你也因此而困頓於心吧，那好吧，今日就讓我來了結這一切。”素馨說完快速揮動手臂，隻見一道道弧光劃過，她身體四周出現了一個透明的光圈，將她自己團團圍住，然後將她身子拖起，緊接著一團團黑霧從她體內各個地方冒出，似乎在燃燒一般，而她雙眼緊閉，麵色慘白，轉瞬之間嘴角滲出黑血。
    先生大驚，一掌擊破了她四周圍的光圈，將她扶坐地上，雙掌運氣至她背部。
    “盈盈，快去取株玄靈草來。”他一邊給她運氣，一邊對著傻愣愣的我說。
    我趕緊跑去取玄靈草，交給先生。先生用真氣將玄靈草化成粉末，再將粉末灌輸至她體內。過了一會兒，她的臉色慢慢恢複，先生總算是緩了一口氣，怒道：“你為何做事總是這樣偏執？竟要自封經脈，閉氣而亡？你到底是想讓我釋懷放下，還是想讓我困頓內疚一輩子？”
    “梓林，”素馨微弱的口氣，聽得出內帶驚喜和感激：“你終歸還是不忍心對我坐視不管對嗎？你用千年玄靈草救我，還不惜耗費自己百年的功力輸真氣給我，可我，我竟然對你做出。。。”素馨羞愧地說著，嗚嗚哽咽起來。
    先生歎了口氣道：“當年的事也不能完全怪你，我也有錯，若不是我不相信她，她也不會。。。算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再說無益，我隻希望你今後能好好愛惜自己，別再執著於。。。一份虛無的感情。”
    “虛無？”素馨苦笑了一下：“好，我都聽你的。梓林，我們還能像從前那樣一起修煉嗎？一起彈琴舞劍，作詩吟賦。。。那樣快樂無憂嗎？”
    先生沒有正麵回答，頓了頓道：“憂思無益，你體內的魔性每月月圓會發作一次，服用太清丹藥可暫時壓製它。我和師兄他們卜算過了，七年後會有一次五星連珠，屆時你的魔性會完全爆發，那時我們替你施合體驅魔大法才可將你體內魔性徹底根除。這七年在通靈山你要暫且忍耐，控製身上的魔性不讓它滋長，不可行惡。”
    “好，我都聽梓林的。”素馨話語弱弱，神態嬌嬌，一雙美目在先生臉上楚楚流盼。我感覺世上應該隻有這樣的美人兒才配得上先生。
    “你身上有傷，不可強行運氣，我讓仙鶴送你回四清殿。”先生說罷，一揮手，一隻仙鶴飛了過來。他攙扶著素馨上了仙鶴的背，一揚手，仙鶴已扇動翅膀飛了出去。素馨回頭看了一眼我和先生，這才扭頭離去。
    先生一揮衣袖，小青被他從我房中召了出來，他將小青替我佩戴好後正色道：“以後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這塊玉佩你要一直戴在身上，切記。”
    因為要參加三月末的比試大會，我一直苦練劍法和走迷霧陣，所以本來說好要到山下行醫的計劃也就推遲了。可能是六虛殿的靈氣比通靈山其它地方還要強些，我感覺我無論是學劍術還是煉氣凝神都飛快。不出一月的功夫，先生教我的這套新劍法我已駕輕就熟，在淨池內入定時也感覺渾身氣脈通暢，內心純淨通透。而且正如先生所說我果然在一個月後破了這迷霧陣，雖然頗費些時辰，但最終能靠自己的意念破了幻境。我閑時也會找陸潘和妙心一起比試切磋劍法。他們二人得到了亦渺師伯的指點，潘哥哥本來自小習武根底紮實，他自不用說，但妙心聰慧，且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她在藏書閣讀了許多劍法書，又跟著潘哥哥苦練了數月，她的劍術也是突發猛進。本來她的劍法應該不弱，但妙心運氣行功的技巧不如我，她的劍術也自然比不上我。我現在的劍法已經能和潘哥哥打個平手，有時候還能占點上風。為此我不免心中暗喜，以為從此可以高枕無憂。
    這一日我去草藥穀找妙心玩，不料妙心和陸潘去了後山采藥，我撲了個空，想往回趕時看到迷香穀的憫香正在和嫦羽說著什麼，我一時好奇便悄悄躲在柱子後想聽聽她們在聊什麼。
    “憫香姐姐，多謝你帶我去你們迷香穀的迷香陣練習，我現在總算知道如何破這迷香陣了。”
    “還不是嫦羽妹妹天資聰慧，靠自己的悟性走出這迷香陣。你知道嗎？我聽說明年比試大會上的迷魂陣便設在迷香穀，你如今破了這迷香陣，比試大會奪魁誌在必得，亦虛真人的弟子也非你莫屬。”
    “多謝姐姐，但我聽說亦虛真人從不收徒，這次就算要收徒也隻會收住在六虛殿的那個小丫頭。”
    “不錯，但是空靈派收徒是有規矩的，掌門已經說了她也須在比試大會上奪魁了才可以做亦虛真人的弟子，若是你勝了她，亦虛真人自然也無話可說。”
    迷香穀迷香陣？我怎麼從來沒聽人提起過？不行，我可斷然不能讓嫦羽做先生的弟子。想到這裏，我偷偷溜了出去，去往迷香穀一探究竟。
    到了迷香穀，我一看裏麵人像草藥穀似的忙乎著，根本沒有什麼迷香陣。一陣納悶之後，我想到可能是我戴著小青的關係，所以我退了出去，找個顆樹，將小青取下偷偷埋好。然後整理了下衣服，跑到迷香穀。
    一踏進迷香穀，這裏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世界，全是霧蒙蒙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我調勻呼吸，聚氣凝神，小心翼翼一步步往裏走。走了幾步，我突然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滿屋飄香的屋子，這香氣實在太好聞了，我不由深吸幾口氣，那香氣立刻侵入我五髒六腑。
    耳畔傳來悅耳的琴聲，我繞過橫屏，循音而去，隻見先生和素馨正坐在一起撫琴。兩人含情脈脈，琴瑟和諧，我的到來並沒有打擾到他們的雅興。一個猶如仙葩，一個宛若美玉，我簡直看傻了，心中竟升起一股醋意，急急喊道：“先生。”
    琴聲止住，他緩緩走過來，臉上微怒：“我不是讓你時刻將小青戴在身上嗎？你怎麼又不聽話呢？自己去訓誡堂領罰去。”說話間我已被置身在一間小黑屋，周圍有無數冤魂死去時發出的淒慘叫聲，聲音很輕，卻無處不在，連屋角裏也有極其低微的哭泣聲。。。我嚇得捂住耳朵，拚命哭喊：“先生，先生，盈盈知錯了，快放盈盈出去。”
    哭喊了大半天也沒有人應我，我突然冷靜下來：不會的，先生不會這樣對我，這一定是在做夢，也許是幻境。我定了定神，盤腿坐下，調息養氣，再睜開眼神發現自己已經出了迷香穀。小青，我第一反應是馬上要找到小青將它戴在身上。
    我慌忙跑去埋小青的那顆樹，挖了半天卻不見了小青的影子。這下糟了，若不把小青找回來，先生肯定會生氣的。“小青。”我急得大喊，眼淚快掉出來了。
    “你是在找這個嗎？”我抬眼一看，嫦羽正拿著小青在我麵前晃悠，眼裏滿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還給我。”我起身欲奪小青。她卻將小青高高拋向天空，大笑著說：“還你。”
    我眼看著小青從高空墜下，奮力撲上前去接，但還是沒有接到，小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驚呆了，看著一地的碎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一股怒火在我胸中燃起，我不假思索拔劍刺向嫦羽。嫦羽一點沒有躲閃，我的小木劍刺入了她的胸膛，鮮血從她胸口飆出，染紅了她白色的衣衫。
    我把她殺了嗎？我驚恐地看著她慢慢倒地，腦中一片空白，身子僵硬地站著無法動彈。
    “孽障！”先生淩空出現，狠狠給了我一個耳光，然後抱著嫦羽疾飛而去。
    我呆若木雞般站著，渾身顫抖著，不知該往何處去。四周一陣陰霾，天轟隆隆的塌了下來，我則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精致舒適的大床上，房間內香氣撲鼻。
    “你醒了？”一張美豔絕倫的臉出現在我視野中，是素馨。
    “四師伯，我怎麼會在這裏？”我欲起身，卻發覺自己渾身無力，而且無法運氣。
    “你迷失在迷香陣裏，幸好我及時發現，否則你小命難保。”
    “迷香陣？”我一陣暗喜：“所以嫦羽她沒有死，小青也沒有碎對不對？”
    “沒錯，可是你現在中了迷香毒，需要排毒養些時日，一個月內不可再運氣。”
    “啊？”一個月後便是比試大會了，這可怎麼辦呢。
    “梓林。”有人進了屋，素馨起身相迎，我一看正是先生。
    先生一言不發，抱起我，轉身就要走。素馨攔住他：“梓林，這是解毒的藥丸，你拿去給她服用吧。”
    “不用了。”先生拒絕道，頓了頓又回頭看了她一眼說：“今天謝謝你。”
    一路上，他抱著我神情凝重，沒有說一個字，我知道自己犯了錯，也不敢說話。回到六虛殿，他將我放到我的床上，吩咐阿紫說我中了毒，他要給我運氣排毒，不可打擾他。
    然後他坐到我身後，替我療傷排毒，一炷香的功夫之後他才起身，我則感覺渾身又有了力氣。
    我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還算平靜，似乎是沒有生我的氣。
    “先生，盈盈知錯了，盈盈不該擅闖迷香穀。”
    他看著我，突然將我攬在懷中，歎了口氣道：“是我的疏忽，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說說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麼？”
    我把在幻境中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他摸著我的頭說：“想不到小青竟成了你最大的心魔，讓你起了殺念。”他一揚手，小青飛到了他手中。
    我接過玉佩，突然突發奇想：“先生，我現在不會還在幻境中吧？”
    他笑笑答道：“幻境中沒有空氣流動，這是與現實最大的差別，不過人一旦進了幻境若心智完全被幻術所控製，也就忘了這一點。”
    “迷香穀的陣法比六虛殿的厲害嗎？為何我能走出六虛殿的迷霧陣，卻根本出不了迷香陣？”
    “迷香陣內加了有毒的迷香，你一進去便中了毒，如何還能出得了這陣？進了這陣，你須得守住天陽命脈方能不讓迷香毒侵入體內。”
    原來是這樣啊！我低著頭不免擔心：“那盈盈現在中了毒，真的一個月都不能運氣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比試大會我定輸無疑啊，先生豈不是要收別人為徒，那到時，我該怎麼辦呢？
    他像是讀懂了我的心思，輕柔我的背安慰道：“傻孩子，你如果一直這樣擔心，定會被迷魂陣困住。我說過我此生隻會收你為徒，你要相信我，這樣才不會被心魔所控製利用。我會用真氣將你體內的毒盡快全部逼出來，不過就算你一個月不能運氣也沒有關係，以你現在的劍法和定力，足以勝過那些新進的弟子，我也正好可以趁你療傷的這段時日跟你講講如何識別香料的毒性。”
    我依偎在他懷中，感受著他的心跳和體溫，和他身上獨有的芬芳氣息，心中無限踏實溫暖，竟慢慢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