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四:皮特:你的未來有沒有我?(第三部分)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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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皮特:你的未來有沒有我?(第三部分)
    果不其然,小聖去跟NTU談複讀的事,被婉言拒絕了。
    他走出學校的時候,看見皮特在校門前的電線杆下,於是莞爾一笑。
    皮特看到他尬尬的笑容,一切都明白了。
    其實他早就是明白的。之前他以警察的身份去見過校董,他想,這是我最後一次假公濟私,濫用公權。校董對警察來訪自是以禮相待,但態度很曖昧,說您為我的學生做司法解釋,我很感激,然而學校對這類事有非常明確的條文規定,如要破例必須經過校董事會的高票同意,“讓主保佑這孩子吧——”校董表示他一定會很負責地、鄭重其事地來處理這件事。
    皮特覺得把事情推給“主”總是不好的兆頭,但依然希望有奇跡發生……“願主保佑!”
    小聖見皮特一臉失落,反倒說:“好了啦,也沒那麼嚴重。”
    皮特說:“校董說,即使這學期不能通過,到了冬季入學季還是可以再申請的——”
    小聖聽了這話,一臉狐疑,盯著皮特看了許久。皮特也知道自己說漏了嘴,眼光躲閃著。
    小聖說:“既然這樣,我也就沒那麼多考慮了,要緊找一份工,先做起來。”
    皮特緊隨幾步,跟上小聖,生生地說了句:“不急——”
    …………
    什麼是急,什麼是不急,在皮特心裏真正是亂的。到了這份上,未來的生活走向其實是搖擺的——小聖能複讀是一種走向,不能複讀則是另一種;兩個人的關係能維持是一種,無以為繼則是截然不同的另一走向。皮特覺得自己已經不能把控這一切,就像一隻小船在水上漂,哪能預設去路?連來路都被霧氣遮蔽了。
    下午回到警局,皮特的心情很鬱悶。他有點怕麵對小聖了。今晚下班回去說些什麼?會說出什麼結果來?完全不可知。安慰的話都已經窮盡。打開電腦,兩個人湊在一起線上找工作?明擺著是找不痛快——你不是說不急嗎?小聖會這麼想。原來你說“不急”也就是說說而已。人到了節骨眼上,虛偽的本相就暴露出來,而發現虛偽是感情這堵牆上的第一道裂縫。
    這麼害怕回公寓,皮特還從來沒有過,而這一切都是從小聖“申複”失敗開始的,人生仿佛一轉身就進入到一個十字路口,特別為難。
    驀地,皮特又想到了那個“萬全之策”。隻一瞬,精靈般活蹦亂跳的念頭就被他自己摁住了——還沒到時候,還沒到時候……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想,這張牌還不能打。其實說白了,這張牌到底能不能拯救他和小聖兩個人的人生,他並沒有多少把握。有時候,抓一手好牌,結果打得很臭,也是常有的事。於是就愈發謹慎。不瞅準機會,萬一把牌打壞,滿盤皆輸,就再也沒有路可走了。
    下班前,有同事提議去喝酒。按照往常的習慣,皮特多半是推辭的,這天卻爽快答應了。他想,我幹嗎要那麼早回去?又沒有跟人做過什麼承諾……
    那頓酒,上來就喝得有點猛,仿佛撒開了似的,有意要放縱。做警務的同事都是機靈貨,見皮特和往常不大一樣,就趁著興頭,開起平時不輕易開的玩笑來:“皮特警官,過了今年,你也該結婚了吧?”皮特說:“我倒是想啊,問題是和誰結去?”同事說:“這事該我們問你啊——”
    有同事借這話題,開始發表人生感悟,說和誰結婚其實並不重要,隻要離婚這扇門還開著,結婚就跟找酒店一樣簡單——確定了住幾星,是標房還是商務套,一個價碼一個服務檔次,沒什麼可挑三揀四的。要是住一晚感受不好,提著箱子第二天換一家。哪裏有多大講究。“換句話說,”同事說,“把這事想太複雜,就太為難自己了。來,喝酒!皮特,我的話你愛聽聽,不愛聽就當我放屁,這杯我喝完,你自便——”
    有人順杆子爬梯,跟著上來碰杯子:“皮特警官,其實我們挺佩服你的,不結婚,不近女色,你日子是怎麼過的?換了我,單身狗一天也做不來。”
    “不結婚不等於不近女色,更不等於‘無人陪睇恐怖片’,皮特警官的私生活能讓你了解得透透的?”接著便一呼二應唱起了李克勤的《單身狗》——“不能單身,方包與紅茶從來兩份。我像孩子一般依賴人,從無想過所愛的犧牲……”一時間,粵語歌聲此起彼伏,酒吧裏甚是鬧猛。
    皮特心裏有數,同事的話都是有所指。關於他的事,不可能不在警局裏傳。有人信,有人半信,有人不信白不信。有的人越看越是那麼一回事,有的人感覺找不出什麼蛛絲馬跡。要把一個直男掰彎,理論上是成立的,實際生活中並不是那麼容易。警局算是男人聚集的地方,八卦起來一點也不差。生活這碗湯,誰不需要添點油、鹽、胡椒?
    有時,皮特真想跟大家把這事挑明了,免得大家為他“費心”。一個人生活在眾人猜疑的目光下,其實是件很痛苦的事。偽裝的生活,不是生活,那是在人格扭曲狀況下的苟且。過了三十歲,他越來越覺得人生不該苟且——為什麼要因為他人而委屈了自己?
    可是,臨了,他往往不具備這個勇氣,當他還指望把警員這份差事幹下去,還指著這份頗高的薪酬養活自己、養活另一個人,他就不可以任性,不可以圖一時痛快想攤牌就攤牌。
    “我想的其實不是什麼時候結婚,我想的更多的是還要不要當警員——”
    “什麼?”酒吧裏太嘈雜,他身邊的同事並沒有聽太清楚。
    當他再一次重複這話時,同事臉上流露出莫名的詫訝,甚至是吃驚。
    “你被前幾天的‘深夜暴襲’嚇怕了?”
    如果同事不是這麼問,僅僅是問“為什麼?”皮特也許會作別的回答,也許會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他們。甚至敞亮地對他們坦白,說其實自己身邊確有一個“陪睇恐怖片”的人,那是個少年,一個男的,懂嗎?少年!跟了我很長時間了,還長得特別漂亮——你們沒見過,想象不出他有多漂亮。皮特想,我這麼下去早晚是要被“睇破”的,早晚當不成警員。與其到時候被質詢,被誇大事實傳得麵目全非,不如自己識趣,早一點承認,早一點離開……皮特做了這樣的準備,尤其當他喝了酒,喝得有點過量時,覺得這事說出來也沒什麼了不起。
    偏偏同事不問為什麼,卻提及那天夜裏“暴襲”的事,皮特那點勇氣突然就找不到依托了,他說:“當警員——”他拍了拍左臂膀,那是別警徽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你麵前,”他怕同事聽不清他說什麼,手在喉結處一劃拉。“當紅到發黑的血流在你腳下的時候,當血星子濺你一臉,幾個禮拜都覺得洗不幹淨,鼻子尖總是縈繞著那股血腥味的時候,我真擔心,我的心有多大承受力——”
    周圍雖然嘈雜,同事根據皮特的手勢還是聽明白了皮特的表述,於是說:“你要看心理醫生了——”
    “什麼?”
    “你需要進行心理疏導了!”
    通常執行完一次重大警務,尤其是涉及見槍見血的暴力事件,警局的心理大夫必要給警員做一次心理輔導。這是個高危職業,也是最容易讓心理受到創傷的職業。至此,同事也基本明白,皮特為什麼今晚會和他們一起來喝酒——一切都不再有疑問。
    後來,同事見皮特喝得有點多,說要送他回去,皮特拿出手機,盤著舌頭說:“不用你們送,我有人管……你們替我打這個電話,讓他來接我。”同事巴不得多知道一點皮特的私生活,搶著要替他打這個電話。
    盡管同事們從電話裏知道,皮特讓來接的那人,不是女友之類的角色,而是一個自稱“是他表弟”的男孩。但當小聖匆匆出現在酒吧時,人們還是被驚到。有人認出,這男孩是皮特經辦案子的當事人,在警局拘押室、在法庭,在那晚的事發現場,都有人見過——這事就有點妖得不在理了——皮特演的哪一出啊?寡言少語的皮特警官原來是這麼個深藏不露的人?所有人都啞口無言,不知該說什麼好。
    疑點很多,疑問很大,但今晚不是盤這些事的時候,同事們張羅著讓男孩把皮特接走。本來這一晚也就這麼結束了,到了明天,也許會有人追問這事,也許所有人都會保持緘默,緘默的理由不言自明。正在這時候,正當小聖禮貌地一路說著“謝謝哥哥,謝謝哥哥們——”架著皮特往外去,意外發生了,一個女人出現在男孩跟前——
    “你是Jason?”著扮時尚,儀態雍容的女人問。“我們那邊請你過去喝一杯。”
    憑什麼?小聖想問。
    我認識你是誰啊?他也想這麼說。
    可是當他轉過臉,往莫名其妙的“那邊”掃了一眼後,什麼都明白了。
    他看到了這輩子打死他也不想再見的……高亞。
    一桌女人,五六個,年紀都不是很輕,酒過三巡、麵若桃花、談笑風生的樣子。高亞居中而坐,簡潔的發型,深V領黑上衣,氣場很大。她一手優雅地握著一支酒杯,間或向這邊瞟一眼,又似乎不大在意這邊的狀況——一個高冷又不嫌事兒大的“局外人”。
    “有事嗎?”小聖克製地問,顯得很知理。
    “高姐跟我們打賭你不會過去。”女人說,“你可別讓我們輸哦。”
    小聖知道這裏頭有惡作劇的成分,既然撞上了,算自己倒黴:“這位姐姐,我朋友醉了,正要緊送他回去。今天真的不方便過去——”
    “沒事,就一小會兒。不就是喝杯酒嘛——”這真是個主意大的女人,大咧咧地對警局的人說:“幾位小哥哥,這位朋友你們先幫忙照看一下,我們過去喝一杯,一會兒就回來。”轉而對著小聖耳根說,“一桌子姐姐呢,你不想趁此機會多認識幾個?”
    小聖臉唰地紅了,雖然這地方嘈雜,雖然女人湊著耳根說話,聲音很小,然而小聖還是覺得警局的小哥哥們有可能聽到。他更擔心這麻辣女人還會說出什麼不像樣的話來。他心好慌,打算過去對付一下,最要緊是要避開警局的一幫人,有什麼事讓他自己到一邊去處理。
    小聖過去。高亞料定這弱弱的小男生沒膽子不過來,她跟姐妹淘打賭,純粹是想激發起閨蜜們更大的興趣。
    “怎麼,就當不認識了?”見小聖怯生生杵在桌前,高亞抬起充滿酒氣的眼睛說,嘴角微露一絲鄙夷的笑。“好歹姐姐也是待你好過的——”
    “我可真記得您的‘好’……”小聖說,他不存複仇之念,尤其在今天這場合,連說句狠話、沾個嘴皮子便宜的想法都不想有,說完模棱兩可的話之後,他解釋說自己進來時匆忙,壓根沒朝這邊看。
    “行啊,就當你說的是實話,”閨蜜指著桌上一流子彈杯,“這些,你選著喝,算是給高姐賠不是了。我們不強求,能喝多少喝多少,別到時候說我們這些當姐姐的欺負小孩。”
    “我不喝……”
    高亞說:“你官司贏了,又從拘押所出來,還沒祝賀你呢——能說不喝嗎?來,別磨嘰。”
    “我朋友醉了,還等著我送他回去。”小聖以央求的目光看著高亞。
    “‘B52轟炸機’,隻有四分之一的‘柑曼’,喝不倒你。”閨蜜說。“再說,把人喝倒,喝上床,那可是你的本事。我們可幹不來這個的,我們要幹,就直接把鈔票撂在你麵前了,哈哈哈……”
    小聖這才意識到,她們什麼都知道,他的身份,他的來曆,甚至他和高亞關上門後的那些事。女人酒下去吐出來的八卦比男人還要汙。高亞不是來尋釁的,小聖能不能安然從拘押所出來,她才沒所謂,心頭的惡氣早在法庭上出了,現在就是要尋一樂子,和身邊的閨蜜們一起樂,鬧好了說不定哪個姐妹還能把他帶回家。此刻,她們一腦門子想的盡是不要枉度了女人的風華歲月,千金良宵。
    泡吧的樂趣畢竟自娛自樂,喝過今天還有明天。碰巧遇到小鮮肉可是機會難得,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如果說“吃豆腐”也算是一種欺負,那麼,這個無聊的夜晚,這一眾有錢有閑的女人算是把小聖欺負定了。
    小聖很無奈,也感到很羞恥,有汙點的人生終究是經不起他人揭的。被人揭短比鈍刀子割肉還疼。他很想把桌上一溜“轟炸機”喝了,趁早了事,滿足了這些壞心思的女人,又擔心酒裏有貓膩,喝下去不知道是個什麼狀況。許多事他總是想自己解決,可事實上不是什麼都能靠自己的。
    一閨蜜用肥嘟嘟的手指抵住他下巴:“聽高姐說,你身材很勁爆哦,”她擠眉弄眼。“我怎麼沒看出來?是不是脫衣有料的那種啊?這裏我們六個姐姐,包你一禮拜怎麼樣?一人一天,輪著,你吃得消嗎?”
    小聖忍無可忍:“你們……放尊重一點!”
    “尊重誰?你嗎?哈哈哈,好好笑,笑死我了——”肥女人裝模作樣地笑著。“尊重是自己給的。你把酒喝了,算你尊重我們這幫姐姐,我們可以考慮給你一點麵子。”
    小聖不會語鋒相向,心口憋得要爆炸,他用全身力氣將桌上一溜“子彈杯”掃倒。
    滑出去的“子彈杯”撞倒一支蠟燭,頓時酒精在桌麵上燃燒起來,薄薄的、輕飄飄的、妖孽的藍色火焰吸引了酒吧裏所有人的眼光,也引起了一陣幸災樂禍的尖叫——
    “幹嗎,撒野啊?”肥閨蜜也尖叫起來:“BOSS,Whataboutthebarowner?有人砸場子了!”
    見此亂象,小聖轉身欲離開,卻被人結結實實攬住,他驚訝地抬頭,見那人竟然是……皮特。
    一個熟男赫然出場,身後還有高高大大壯壯實實的幾個男人,自是有威懾力。肥女立馬不鬧了,連趕過來的酒吧服務生也停下腳,不敢往前,怕惹是生非。
    “誰啊你們?!”先前大咧咧的麻辣女人,見來人將小男生緊緊護在懷裏,自有幾分明白,她可不怕,新加坡這地界,女人最不怕的就是男人。但凡女人和男人起衝突,倒黴的一定是男人。女人不僅受法律保護,也受到公眾和輿論的保護。
    “有你們什麼事?!”因為不懼,女兒咄咄逼人。
    皮特一副豁出去的樣子:“他是我的人!”
    他把“我的”兩個字說得格外分明,一點不帶酒醉的含混。
    “嗬嗬,”女人尖刻地一笑,“你的人,什麼意思?什麼叫你的人?”
    “聽不懂嗎?要我再重複一遍嗎?”皮特厲聲道,兩眼噴射出灼熱的火焰。
    不光驕橫的女人聽出這話裏有其他含義,一眾姐妹淘也覺得蹊蹺,就連皮特身後警局的同事也深感驚愕。
    人們似乎有懂,又生怕自己想岔了……
    隻有一直在一邊“看好戲”的高亞突然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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