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行一路開著車，他想起來他走時，梨樹下的人淡漠的樣子。他隻覺得心裏有些憋得慌。
    麥成林，他從村民口中知道。
    村裏人說他從小便跟著啞巴身邊，有誰欺負她，那他肯定會把那人狠狠揍上一頓的。
    兩人慢慢大了，村裏人笑話著麥成林：好小子，知道疼媳婦兒!
    長夏每每都被鬧個大紅臉，但麥成林倒是一臉的無所謂，嬉笑道：是啊是啊!
    長夏便擰他的胳膊，麥成林一邊躲著一邊大聲求饒：別啊，你這麼凶，看你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於是便換來長夏更猛烈的反擊!
    村裏的一個大嬸語氣憂傷的說道：可惜後來出事了，多好的娃啊。
    顧思行就在坐在榕樹下，聽著她們的閑話。
    事情發生在四年前的暑假，麥成林上專科一年級，從城裏專科學校回來，長夏那時上高三，還在學校補課。
    他接了長夏一起回家，可是就是那天傍晚，他們走在山間小路上。
    一切看起來都很平常，可是，誰知道那個傍晚，山神發怒，好大一場泥石流。
    山間小路閉塞，長夏與麥成林根本就無處可逃。
    後來，麥成林死了，長夏活了。
    村人說道這裏，忍不住歎著氣說道：麥家那娃子看來是真的喜歡啞巴啊，竟一直把啞巴護在身下，可惜，我們去晚了，要是我們早些找到他們……
    又一村人道：政府是忘了我們嗎？我家妮子整天說哪個大明星懷孕了，哪個明星偷人（出軌）了，哪個明星去做誌願者了……，你說，這些人和事都上新聞了，怎麼我們這裏出了這麼大的事就沒有人問一下嘞!都死人了，事情還不夠大嗎!!!
    車子已經開出縣城，顧思行一路上思考了很多。
    他覺得自己剛才做得不對，他有什麼資格生她的氣？更沒有資格嫉妒麥成林!
    沒有麥成林，他就遇不上長夏。
    於是，顧思行將車掉頭。
    他需要道歉，給啞巴道歉，在心裏給麥成林道歉。
    長夏在床上睡不著，起床後在窗邊站了會。
    後來她索性披了衣服，走出房門，坐在大梨樹下，看著滿頭的月光。
    忽然，“嘎吱~”
    長夏轉回頭，隻見一個高高的男人伴著月光而來。
    他眼神清明，朝長夏微笑著。
    長夏站起身，愣愣的看著他。
    顧思行往前走了幾步，站在梨樹下。
    “對不起。”
    長夏站了起來，梨樹就在她旁邊，她自然的一手搭在梨樹樹幹上。
    長夏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顧思行也將右手搭在梨樹上，感受著手心裏那種特別的感覺。
    也許晚上最適合說些白日裏說不出的話了。
    這晚，長夏用手機打字給他看。
    “你不是讓我說出自己的故事嗎？其實也沒什麼故事。隻是，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特別希望自己的親生父母來接自己，我甚至幻想，我的父母是做什麼職業的，是個農民還是城裏人，是工人還是商人……那段時間，我整天心不在焉，連課也不願意上。後來，麥成林發現了我的不對勁。他給我說，我的父母極有可能是個工人，他們沒有錢，家裏窮，所以才會把我抱來淮陽村的。然後，我又給麥成林說，我從來沒看見過她門，想知道他們是長什麼樣子的，讓他們抱抱自己，牽牽自己的手。麥成林想了會兒說道：走，啞巴，我帶你去。”
    麥成林把她帶到了一片林子，那裏種著各種各樣的樹，一邊走還一邊摸著樹幹，說道：工人常年和鋼筋混凝土打交道，手上都長了厚厚的繭子，粗糙的很。你試著摸摸這些樹。
    長夏依言和他一棵一棵的摸著樹幹。
    二人摸了一圈後，麥成林告訴長夏：爸爸的手會更粗糙，摸起來像那棵梨樹。
    長夏便幾步走到那棵梨樹身邊，兩隻手緊緊地抱著梨樹的樹幹。
    抱了許久，長夏回頭看著麥成林。
    麥成林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著說道：媽媽的手要細一些，和那棵樹摸起來差不多，稍微細膩一些。
    長夏便又跑過去抱著麥成林手指向的那棵樹。
    後來，常大夫告訴她，那棵樹叫合歡樹。合歡樹開的花叫合歡花，是味好藥，理氣，活絡，安神，舒鬱。
    長夏後來還說起小時候她與麥成林的一些糗事，當然也包括麥成林把她當作“胖蘑菇”害她掉進水潭的事情。
    長夏是拿手機打字的，打著打著，眼淚便流了下來。眼前一片水光，視線變得模糊。
    顧思行走到她身邊，攬了下她的肩。
    說道：你看過宮崎駿的動漫嗎？
    長夏點了點頭，她挺愛看的，她記得麥成林也愛看，麥成林最喜歡《龍貓》，長夏最喜歡《螢火蟲之墓》。
    顧思行又說道：你看過《起風了》嗎？
    長夏想了想點頭，好像看過，隻是不太記得內容了。
    顧思行道：我喜歡裏麵的一句話：風起，唯有努力生存。
    顧思行高了長夏許多，她抬起頭，便看到顧思行對自己笑著，看起來格外的溫柔。
    是啊，溫柔。
    長夏心中一動。
    穩下心神來，心中默念：風起，唯有努力生存。
    《全文完》
    2018。5。12

    作者閑話：

    那天寫完恰好是零八年汶川大地震的日子，我知道，那一天的那幾個時刻點，這幾個數字對於很多人來說就像是心口的一個瘡一樣，時隱時痛。然而，走了的人已走，活著的人還需好好活著，當風起時，我們唯有努力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