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夏醒來時，隻見窗外鳥鳴啾啾。在打量一眼四周，白牆，白熾燈，藍色的窗簾落在邊沿，透出白色的天光進來。
    白燦燦的，晃得長夏不想睜開眼睛。
    長夏視線收回，落到自己身上，藍色豎條紋的病號服，右手上吊著水，左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隱隱能看出一抹暗紅。
    床邊躺著一個人，一個男人。
    顧思行？
    他救了我？
    長夏抬了抬左手，卻沒什麼力氣，隻好作罷。
    爬在她左手邊的人，臉色疲憊，睡著了也皺著眉頭。看起來睡得不是很舒服。
    “總算醒了。”
    長夏見小護士拿著體溫計，笑著對自己說道。長夏勉強扯了個微笑，她想抬手做個禁聲手勢，卻沒有力氣。
    一放暑假，顧思行就去社裏報到了。昨天在社裏加班，後來便在辦公桌上睡著了。他極少做夢，但昨晚他卻被噩夢驚醒。
    淩晨兩點，他借了社裏一個哥們的車，打聽到她的住處。開了幾個小時，一路擔心著。
    他在想，幸好他做了那個噩夢，更慶幸自己來了，來到了小小的淮陽村。
    護士把體溫計給長夏，讓她夾在自己腋下。長夏正猶豫著要怎麼和護士表達她現在沒有力氣，身旁的人卻已經站起了身，走到護士那裏，取了體溫計。
    “你男朋友對你真好。”小護士說完便出去了。
    長夏有些不好意思，好在病號服比較寬鬆，長夏別過臉，直到腋下冰冰涼涼的感覺傳來時，她才慢吞吞的轉了過來。
    顧思行見她連脖子根都發紅了，放好體溫計後，便坐到床邊的椅子上。
    五分鍾之後，護士來拿體溫計。
    長夏沒在發燒，各種生命體征也都恢複正常。
    顧思行幫她買了稀飯，他自己買了份蒜苔炒肉蓋澆。
    長夏沒什麼胃口，手上也沒什麼力氣，有一勺沒一勺的吃著粥。
    看著坐在椅子上的人大口大口的吃著飯菜，樣子倒也不粗魯，不過看起來他吃得很歡快。
    很快，顧思行吃完，拿紙巾擦了嘴後，便端起長夏的碗，喂給她吃。
    長夏一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之後慢慢也就靜下了心來。
    果然，長得好的人，哪怕一夜未睡，不洗漱不整理，樣子也是好看的。
    長夏想起了麥成林，小時候他就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大了後還是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但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眼裏透著開懷。
    而眼前的這個人和麥成林是不一樣的，他的眼神深邃，她從來沒猜透過。
    她在想，如果麥成林現在還在的話，他會責罵她割腕嗎？
    下午時，長夏出院了。
    長夏出事的事沒有人知道，因為那時還早，早起的人也去了地裏。
    “走吧。”
    顧思行見她站在醫院門口看著街上的行人，忍不住說了句：四點鍾的太陽還是很烈的。
    長夏坐在副駕駛上，一路上她也沒看開車的人一眼。
    顧思行見她一直看著窗外，也沒問什麼。
    車子停在村子裏的大榕樹下。路上碰到了李嬸，李嬸見長夏臉色不好，忍不住喊了聲：長夏。
    長夏裏麵穿著短袖，外麵套了件長袖襯衫。李嬸沒有看出來她的不妥，長夏對李嬸笑了下後便往村西走去。
    長夏見他跟著自己，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回頭望著他。
    “這幾天社裏剛好要寫一個關於城鎮變遷的報道，我剛好來踩踩點。”
    顧思行隨口說道。
    長夏仍然望著他，心中若有所思。
    顧思行又道：你不會介意我在你家住幾天吧。
    顧思行記得她家的方向，說完也不等她回複，便自顧往前走了。
    長夏無語，當然介意的啊。我家就我一個人，孤男寡女，名聲很不好的。
    不過長夏沒在提，也跟著他往家走去。
    第二日，顧思行早早的起床便出門去了，直到中午才回來。
    長夏手不太方便，隻簡單做了點白粥。
    顧思行先是將隨身帶著的記事本和筆放在桌邊，又去洗了洗手，然後很自然的坐在長夏對麵，吃了起來。
    長夏看了他一眼，然後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第三日，顧思行仍和昨天一樣，早晨出去，中午回來，下午坐在院子裏的梨樹下拿著手機不停的打字，走得匆忙，他沒來得及拿電腦。
    第四日還是這樣。
    一直到了第六天，長夏忍不住了。
    這日二人剛吃完午飯，歇了會之後，她便隨顧思行一起坐在院子前的那棵大梨樹下。
    她泡了壺茶，曬幹的白山茶加了一些金銀花，氣味清香，入口微涼。
    顧思行拿起杯子喝了口，含到嘴裏，然後緩緩咽下。
    讚道：好喝。
    長夏也喝了口，然後撕了張便簽，寫到：這些天謝謝你。
    長夏抬頭看了眼滿樹的黃梨，她猜，麥成林如果知道她割腕的話，肯定會這麼說：啞巴，你個蠢子!好不容易活下去，你怎麼能尋死呢？!
    顧思行看著長夏笑著問了句：怎麼謝呢？
    長夏想了想，然後低頭在便簽上寫到：之前你不是讓我說出自己的故事嗎？
    顧思行本來也隻是一句玩笑話的，他看了眼長夏，說道：這些梨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不如就拿它們謝我吧。
    顧思行說完便放下手機，準備爬樹。
    他個子高，卻從沒爬過樹。
    長夏看他笨拙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顧思行終於掌握了方法，找到了一些規律，對著長夏喊道：長夏，去拿個筐子來。
    長夏依言，將筐子放在梨樹下。
    摘了小半筐，顧思行洗了幾個梨，放在塑料盆裏。
    長夏一手吃著梨，一邊看著他。
    顧思行見她看自己，眼神也不閃躲，直麵而去。
    半晌，長夏拜下陣來，在紙上寫到：你的事做好了嗎？
    顧思行一邊啃著梨，一邊看著她因沒有力氣寫下的淺淺的字跡。
    顧思行看了長夏一眼，搖了搖頭。他一開始隻是不放心，害怕她又做傻事。於是便給社裏請了假，理由是尋找靈感，踩點，準備之後的報道。但這些天他卻真的發現了小小的淮陽村有著些不同尋常發生。
    顧思行這幾天都在整理材料，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他從小就在城裏長大，隻有小學時去野外郊遊過。
    這些天，住在長夏家裏。吃著清粥小菜，傍晚時去村口的大榕樹下坐一坐，聽著鄉民們的閑談，晚上坐在院子裏的梨樹下抬頭看著滿天繁星。
    小小的淮陽村，遠離城市的喧囂。算是一個小小的桃花源，顧思行竟然有些喜歡這裏了。他看了眼坐在他對麵的人，或許，是因為她吧。
    而且這些天他還發現了一件大事，四年前這裏發生了一場山體滑坡泥石流，死了十幾個人。
    可是他卻沒聽說過，新聞也沒報道。村裏人說，當時隻是來了幾個領導慰問了一下，給村裏捐了點錢，之後也就沒有音信了。
    顧思行心裏不好受，忽然感覺到，這是個被人遺忘的小村子。
    他又想起來那個摸樹的姑娘。她的背影看起來孤單寂寥，但他知道，她的表情是歡愉的。
    傍晚時，長夏撿了好些梨，給李嬸送去了。
    長夏走時，李嬸一把拉住她，幸好是右手腕，李嬸常年農作，手勁兒可不小。
    李嬸語重心長的看著長夏，壓著聲說道：長夏啊，你談的那個朋友長得是挺俊的。但你可得……長個心眼啊。
    李嬸覺得長夏一個啞巴，還是個孤女，可小心別被人騙了去。
    雖然那個城裏來的小夥看起來不錯。
    長夏身子一顫，怎麼會呢？什麼朋友？李嬸肯定是想多了。
    長夏回家時，顧思行正坐在梨樹下講著電話。
    長夏坐在木椅子上，打開手機文檔，寫到：你明天回去吧，我知道你已經做完了事，是不是？
    手機屏幕上的字端端正正，手機屏幕透著熒光，沒來由的，顧思行覺得心裏一股子火往出躥。
    顧思行：為什麼？
    長夏接著打字：不方便，會有人說閑話的。
    顧思行：說我是你男朋友？
    長夏放下手機，隻是盯著他看。
    夜太黑，連著他的眼神也顯得更為深邃。
    顧思行握著拳頭，又鬆開，語氣平淡道：你是忘不了他吧？
    見長夏疑惑，顧思行淡淡說道：麥成林。
    麥成林!
    好多年沒有人提過他的名字了，雖然長夏時常想起他。
    長夏沒做聲，拿著手機進屋了。
    然後，她聽到坐在梨樹下的人也進了屋，窸窸窣窣了一會兒。接著便出了院子，院門“咣當!”一聲在夜風中合上。
    長夏站在窗邊，她知道，他走了。
    十分鍾後，她似乎聽到了大榕樹下汽車發動的聲音。
    不知怎麼的，長夏哭了起來。她知道，她不是生氣顧思行，她隻是害怕，害怕管不住自己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