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遇春
    唐詩名家，有“李杜”，乃眾所周知的李白、杜甫；有“小李杜”，即李商隱、杜牧。
    杜牧有一首詩，題曰《金穀園》。詩的內容如下：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這首詩，最後一句的“落花猶似墜樓人”，從意境上看，似乎是很美的場景：那紛紛落花，四散飄零，猶如清夢著塵，看來讓人迷醉；此情此景，可與和仙女降凡、散花人寰有一比。意境之外，更包含了詩人對曆史的深思，對塵事的感觸。細細探尋，原來這淒美的詩句、這悲涼的場景，就是對那位曾經墜樓身亡、連姓氏都模糊不清的西晉美女綠珠的回想與感慨。
    綠珠，生於何年何月，已經無法查證，連她的姓氏，都是傳聞。
    綠珠，她的卒年清晰，倒不是因為她跳樓自殺的事情震撼了世人，而是因為石崇的卒年班班可考，所以，通過綠珠與石崇的關係，曆史才記住了這位女性死亡的印痕。
    貌美，才情，本不是一個女人的錯，在男權社會之中，女人，基本都是男人的附屬品。因為男人之間的權力鬥爭、血腥傾軋，裹挾其中的女人，也就無辜地成了廉價的犧牲品。
    綠珠，生年不詳，死於公元300年，跳樓自殺。
    據傳，綠珠是白州博白(今屬廣西)人，原本姓梁。這種說法有何依據，我無從考證，暫引於此，以備一說。
    關於綠珠的名字，有人說，綠珠出生在古越地，當地的民俗，以明珠為最上乘的寶貝，所以，孩子生下來之後，如果是男孩子的話，就叫他做“珠兒”；假若是女娃娃的話，就喚她做“珠娘”。
    關於綠珠的名字，還有人說，綠珠是石崇用幾斛珍珠換來的，所以，依這件事為據，就給她起了“綠珠”這個名字。
    無論怎麼說，綠珠的身世都值得人同情。她是中國諸多佳人、美女、名伎之中，唯一一個姓氏不詳的人。關於她的名字，無論是出於哪一種說法，都看出了起名的隨意，同時，也看出了她出身的卑微。
    綠珠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多才多藝，是個才貌雙全的可人兒。她笛子吹得很好，舞也跳得很出色。《明君》（指漢元帝時的王昭君）原有舊詞，綠珠還曾自製新詞：
    我本良家女，將適單於庭。
    辭別未及終，前驅已抗旌。
    仆禦涕流離，猿馬悲且鳴。
    哀鬱傷五內，涕泣沾珠纓。
    行行日已遠，遂造匈奴城。
    延我於穹廬，加我閼氏名。
    殊類非所安，雖貴非所榮。
    父子見淩辱，對之慚且驚。
    殺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積思常憤盈。
    願假飛鴻翼，乘之以遐征。
    飛鴻不我顧，佇立以屏營。
    昔為匣中玉，今為糞土塵。
    朝華不足歡，甘與秋草屏。
    傳語後世人，遠嫁難為情。
    這首新詞的詞意淒清婉轉，感情真摯。綠珠的才華，於此可窺一斑。
    綠珠嫵媚動人，她又善解人意，讓人有天仙下凡之恍惚。因為尤能曲意承歡，故而，在石崇在眾多姬妾之中，綠珠所得到的寵愛，更是她人所難比擬。
    在金穀澗（今屬河南），石崇建有別館。因為石崇在當時的權力地位和影響力，金穀澗一帶成了餞行宴飲的固定場所。石崇家財豪富，他把這個別館命名為“金穀園”。
    金穀園內，因山形水勢，築園建館；隨地勢高低，造台鑿池。園內清溪，縈回曲折，淙淙水聲，潺潺不絕。園內引水成湖、聚流作塘，周圍幾十裏內，樓榭亭閣，高下錯落，鳥鳴幽林，魚躍碧波。園內還築有高約百丈的崇綺樓，可“極目南天”，登樓遠眺，可慰思鄉之愁。崇綺樓以珍珠、瑪瑙、琥珀、犀角、象牙等珍稀物料裝飾，真可謂窮奢極麗。
    石崇和當時的名士左思、潘嶽等二十四人曾在金穀園結成詩社，號稱“金穀二十四友”。每次宴客，石崇都命綠珠出來歌舞侑酒，見者為之心蕩神迷。也因為有這些文人的吟詠傳唱、議論評說，綠珠的美名廣播四方、聞於天下。
    繁華的背後，隱藏著禍事。
    話說石崇在朝廷裏的靠山是賈謐。後來，賈謐被誅，石崇因為是賈謐同黨而被免官。當時，趙王司馬倫專權，石崇的外甥歐陽建與司馬倫有仇。依附於趙王司馬倫的孫秀貪戀綠珠的美色，對綠珠垂涎已久。石崇有權有勢時，孫秀也就隻能私下裏咽咽口水而已。一旦石崇失勢，孫秀馬上動作起來，他明目張膽地派人向石崇索取綠珠。
    石崇對綠珠，也算是真愛吧。他怎肯將心上人拱手送人呢。
    孫秀派人強索綠珠時，石崇將他中意的婢妾，選了十幾佼佼者個出來，讓孫秀的人隨意挑選。石崇是見過世麵的人，他也懂得運作。這十幾個供孫秀挑選的婢妾，經過進行打扮，巧妙梳妝，個個都散發著蘭麝的香氣，人人皆穿著絢麗的錦繡。
    石崇對孫秀的人說到：
    “這些佳人，您隨便選。”
    孫秀的人答道：
    “不用這麼多，孫大人講了，他隻要綠珠一人，不知道這其中哪一位是綠珠姑娘？”
    石崇聽言，勃然大怒道：
    “綠珠是我的最愛，想要她，除非要了我的命，否則，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孫秀的人說到說：“石大人博古通今，有才有識，要怎麼處理這件事，還請您三思啊！”
    石崇始終堅持不讓綠珠給孫秀。
    孫秀的人回去稟報孫秀後，他孫秀又是羞惱，又是憤怒。於是，孫秀挑撥，提起石崇外甥與趙王司馬倫之間的積怨惡仇，他勸自己的主子司馬倫誅殺石崇。正好，司馬倫也很想報曾經的舊恨。
    聽了孫秀的話，手握大權的趙王司馬倫就派兵去殺石崇。
    在兵臨石家門前的時候，石崇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經走到了盡頭，他對綠珠歎息道：
    “綠珠啊，因為你，我今天獲罪，眼見就要家破人亡了，我也不知道，要把你怎麼辦？”
    綠珠流著淚，說道：
    “既然一切由我而起，石君待我恩深情重，那麼，我也隻能先您而去，死在石君之前。”
    話一落音，綠珠突然就縱身一躍，墜樓而下。石崇想拉，卻也來不及拉了。
    綠珠跳樓身死之後，石崇被問斬於東市。
    臨死前，石崇對那些殺他的人說道：
    “貪戀綠珠，不過是個其中的一個借口。你們這些人，哪一個不是為了侵占我的錢財啊！”
    那些押石崇的、還有準備要殺他的人說道：
    “石君您也是明白人，您的錢財又是怎麼來的？還不是借著權勢搜刮、侵占來的。您既然清楚大家都盯著您的財產家資，那您為什麼不早些把家財都散了，為自己消災呢？”
    曾經混跡官場，文章才學也是一時之選的石崇，這個時候，竟然啞口無言了。
    石崇死的時候，五十二歲。
    可憐石崇的母親、兄長、妻子、兒女，無論老弱少長，全部被殺，一家死者，共計十五口。
    據傳，綠珠死前的墜樓的場景，恰似八月桂花被風吹落、四散飄零。這淒美留芳的悲涼，讓人憐念，因而，後人尊綠珠為八月桂花的花神。
    詩家詠唱
    除了開篇杜牧的《金穀園》外，還有很多吟誦綠珠的詩歌。
    一、白居易《洛中春感》：
    莫悲金穀園中月，莫歎天津橋上春。
    若學多情尋往事，人間何處不傷神。
    二、劉克莊《雜詠一百首》中有：
    向來金穀友，至此散如雲。
    卻是娉婷者，樓前不負君。
    三、汪遵《詠綠珠》
    大抵花顏最怕秋，南家歌歇北家愁。
    從來幾許如君貌，不肯如君墜玉樓。
    四、林振《綠珠》
    善歌樊素口，能舞小蠻腰。
    意氣由來重，香魂金穀銷。
    五、梅庾《落梅》
    背城花塢得春遲，凍雀銜殘尚未知。
    聞說綠珠殊絕世，我來偏見墜樓時。
    六、曹雪芹《紅樓夢》中，林黛玉有《詠綠珠》：
    瓦礫明珠一例拋，何曾石尉重嬌嬈。
    都緣頑福前生造，更有同歸慰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