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馬嵬》情思: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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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史遇春
    昨日,雨。
    晚飯罷,上公交車。
    忽然,腦際冒出一句:“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想想,真有點少女懷春的味道,暗笑。
    一個老男人,竟然如此蕩漾,不正常。
    前此,師兄的高足寄來大作《詠史·楊玉環》,我次其韻,寫了一首:
    馬嵬墳上塵沙盡,
    後事前情莫問津。
    笑雪難言身似玉,
    悠悠長恨伴雲跟。
    這詩,或許是與今日情懷的呼應。
    《無題》一篇,裏麵提到“莫愁”,今夜的《馬嵬》二句,或許與那一篇《無題》也有些關聯吧。
    人世間的事,就如“剪不斷,理還亂”的離愁,縱橫交織,沒有頭緒。
    當年的馬嵬,是如何地淒涼,是如何地詭異,是如何地驚心動魄,又是如何地倉皇失措啊!關於這一切,可以參照中國史。這中國史,當然不一定是《新唐書》和《舊唐書》,也可以是任何一個典型的兵變離亂時代的曆史。
    中國人對合格曆史撰寫者的唯一要求,就是“直書其事”。雖然後世以至今日,不斷發生著“為強權諱”、“為尊者諱”、“為長者諱”的事實,但是,我們的精神一直是崇高的,方向一直是正確的。況且,還有那麼多因為“直書”而被砍頭、被滅族的先烈們的鮮血,一直在燭照著後來寫史者的路。曆史,終究會被還原他的真相,這一點,沒有任何勢力、或任何人可以阻擋。高中的曆史老師最常說的一句話,時至今日,依然記憶清晰,那就是:
    “誰要阻擋曆史前進的腳步,它將被曆史的車輪碾得粉碎。”
    我想,探尋曆史真相的“腳步”,亦是如此,沒有人可以阻擋。
    馬嵬的塵沙已盡,留下了永遠也說不完的話題。曆史的真相隻有一個,如果無法明了,如前所說,我們可以參照大唐王朝以外的曆史。
    陳鴻的《長恨歌傳》、白香山的《長恨歌》,都是文學化了的東西,對於我們了解曆史,會有不少助力。但是,因為文學化而感性,我們隻能把他作為曆史的參照。《長恨歌傳》我沒有細細研讀,《長恨歌》先前倒是背得滾瓜爛熟。看《長恨歌》,我們看到的更多是文學家的情懷,比如那錘煉純青的句子、比如那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再比如那奔天入地的想象力。而對於真實的曆史情節,看來隻是模糊迷離。作為同一題材的《馬嵬》,玉谿生所給我們的,我想,大約和香山居士給我們的,內質一致——雖然題材不同、篇幅大異。
    梁任公在他的《飲冰室文集·中國韻文內所表現出的情感》中說到:
    “義山的《錦瑟》、《碧城》、《聖女祠》等詩,講的什麼事,我理會不著。拆開來一句一句叫我解釋,我連文義也解不出來。但我覺得它美,讀起來令我精神上得一種新鮮的愉快。須知美是多方麵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
    梁任公的這段話,顯現了他大師的氣度與虛懷若穀的精神,也顯示了他的真實與光明磊落。他完全沒有“勇敢”地去解釋,沒有“強勢”地去結論。想想現在那些下三濫的所謂“專家學者”,真是令人對任公生“高山仰止”之感啊!梁任公的這段話,雖然是針對《錦瑟》、《碧城》、《聖女祠》這些詩的一點看法,但是,這種體悟與認知,是完全可以推而廣之的。有時,我們讀詩、看文學作品,其實就是一種精神的愉悅,美的體驗,沒有“考據家”那麼瑣碎、那麼辛苦,是一件簡單而快樂的事體。
    我們先來看看《馬嵬》這首詩:
    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聞虎旅鳴宵柝,無複雞人報曉酬。
    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馬嵬》這首詩,有人說它是政治詩、有人說它是政治諷刺詩,還有人說它是諷喻詩。
    《馬嵬》這首詩,有人說它不好。
    《玉谿生詩集箋注》中,生於明末算是清人的毛西河(奇齡)就對玉谿的這首詩頗不以為然:
    “首句不出題,不知何指。三四庸泛無味,結太輕薄。”
    就是說,第一句沒有點題,不知他要說什麼,三、四聯庸俗泛濫,沒有什麼可以玩味的,結尾又寫得很輕薄,有如浪蕩子弟。總之一句,乏善可陳吧。
    《馬嵬》這首詩,也有人說它好。
    何義門(焯)與《箋注》的作者馮浩就對此詩大加稱賞。何曰:
    “縱橫寬展,亦複諷歎有味。起聯才如江海,五六倒敘奇特,落句乃不保其妻子之意,專責明皇,極有識。”
    馮浩雲:
    “起句破空而來,最是妙境,況承上首,已點明矣,古人連章之法也;次聯寫事甚警;三聯排蕩;結句人多譏其淺近輕薄,不知卻極沉痛,唐人習氣,不嫌纖豔也。”
    二人從結構及用意兩個方麵,對《馬嵬》進行了點評,有“英雄所見”之意。
    那麼,《馬嵬》究竟是怎樣的一首詩,對於受眾,見仁見智應該是可以理解的。
    我覺得,這首詩,可以說是一首詠史詩。至於有沒有政治、有沒有諷刺、是否在諷喻,都是存在爭議的,可以按梁任公的方法處理。
    在我看來,這首詩肯定是一首好詩。“海外更聞複九州,此生未卜他生休”,“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這些句子,都是非常有意味,可以再三琢磨,不斷思量,就單聯而言,放在唐人詩中,也是上乘之作。
    在我看來,這首詩肯定是一首好詩。就整首詩而言,海外的複九州,暗含了神州赤縣的九州;此生未卜,他生可休,是對生命的不確定,也是對那些生生世世盟約誓言的哀歎與無可奈何。虎旅的雄壯威武,也挽不了江河日下的頹勢;雞人或雖在,曉籌已無聲,宮闕淒涼,不光見於兵變造成的實景,更見於四散流離、無家可歸的人心。六軍駐馬,不是為抵禦強敵,而是為了逼死一個女人;當年玩笑,笑織女牛郎一年僅七夕一會,那比得上自己的朝朝暮暮。想想人世的是是非非、紛紛擾擾,做天子也沒有什麼好的,明皇帝在位四十四年,創造了大唐的盛世,想當日聲威正旺時,“萬國衣冠拜冕旒”那是何等的場景啊,誰想今日倉皇出逃,連一個愛妃都無法保全;這樣看來,失勢帝王,還不如盧家,可以與“莫愁”相伴終身啊。整篇一氣嗬成,構思精巧,內容豐富,放在任何詠史詩中,都不會遜色。
    在我看來,義山的這首《馬嵬》,沒有正襟危坐的氣息,寫得讓人一讀三轉,思緒萬千。其中的味道,直不可手指其處、言出其旨。
    古人品詩,拋不開正統的內質,大都是從“正己、教人、利國”的定式出發的,所以會有一些我們所不能認同的評判。我們可以去探求古人之心,但是不能去強求古人或厚誣古人。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多好的句子啊。
    我的情思又濃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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