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店裏坐下端起一杯咖啡已是殘陽如血之時了，員工被我提前下了班，店門口掛著“close”，我望向窗外，將手放進膝蓋上的毯子裏，靜靜地等著白曉靜的到來。從上學前班開始，我和白曉靜就在一起，她知道我所有的心思就如我知道我的店裏有幾盞燈，我在她麵前是透明的。她大學是在我們的城市讀的，那會手機雖然還不智能也沒有微信但打電話發信息已經很便利了，可我們依舊保持高中時的習慣，給彼此寫信，我喜歡把想對她說的話寫在紙上而不是屏幕上，我覺得透過紙張所傳達的思念是刺眼的屏幕所無法取代的。周旭每次看著我拆信讀信寫信就像看著一個從古代穿越而來的書生一般，一邊用手摸著下巴一邊嘲笑我，“白曉靜的字比你的好看。”
    “回來了？”白曉靜從飲水機裏接了杯熱水坐在我的對麵。
    “嗯。”我喝了口咖啡，入口微苦。
    “見著了？”白曉靜直奔主題。
    “嗯，不僅見著了。”我苦笑。
    “你這是何苦呢，那他怎麼說的，他能回來嗎？”白曉靜這句話裏沒有一絲期待，也許她早從我的表情裏讀到了結局。
    “不會。他結婚了。”我又喝了一口咖啡，過喉甘甜。
    “李遠東這個混蛋，結婚了還招惹你幹什麼！你也是個混蛋，既然他結婚了，你還……”白曉靜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當時我沒問他。算了，這樣也好，我徹底放下了。”我喝完最後一口咖啡，穿腸而過順滑無比。
    我的店麵小，而且我隻拍紀念主題婚紗照，新婚燕爾的結婚照我是不拍的，白曉靜說我是理想主義，早晚會被現實的重錘擊倒。好在我在小城市，生活成本也不是很高，糊口是沒有問題的。來我店裏的大多數是老顧客，他們每年或是每幾年的結婚紀念日就會來我店裏拍照，不拍很多，有時三五張，有時十來張。我喜歡給他們拍，他們的笑臉不僵硬，他們的眼神裏有彼此，每次快門按下的瞬間我能感受到從鏡頭裏傳來的愛的味道，他們大多不再年輕，店裏沒什麼人時他們也會坐下來，向我講述他們的愛情，在婚姻裏他們也會經常爭吵，甚至幾次都走到了民政局門口，可是最終還是沒有邁開那一步，他們還是攜著手每年來拍一組照片，亦或西裝革履，白紗拖地，亦或對襟袖衫，鳳冠霞帔。
    兩個原本不相幹的人要想過一生哪有那麼容易，有人曾經比喻婚姻，說婚姻就像冰箱，在真正明白婚姻意義的那些人眼裏，冰箱是個大物件，可能一用就是一輩子。所以不能因為冰箱有點毛病了就換掉，總是要修一修，修好了你會發現冰箱還能用，並且因為順手所以更好用。
    “您好，請問這裏可以拍一個人的婚紗照嗎？”一個重低音傳入我的耳朵，此刻我正在擺弄新到的婚紗，其中有一件我十分中意，歡喜的不行，連續幾天都在一直擺弄著。
    “我們這裏是拍婚紗照，一個人怎麼拍呢？”前台小歐略顯不耐煩，準備下逐客令。
    “為什麼拍一個人的婚紗照？”我從一堆婚紗裏鑽出來，接了杯咖啡遞給他。
    “你願意為我拍嗎？多少錢我都願意！”他有些激動，聲音有些顫抖。
    “我能冒昧的問一下，你為什麼隻拍一個人？。”我腦子裏迅速閃過各種可能，他失戀了？喪偶了？
    “如果你不問原因我會更感謝的。”他說罷，便十分認真嚴肅地看著我，渴望得到我的肯定。我也仔細打量著他，三十多歲不到四十歲的樣子，胡子沒有清理或是他本身就有留胡子的習慣，他的胡子使此刻的他看起來更滄桑。他穿著一套很正式的黑色西裝，卻搭配粉色領帶，很明顯他這麼穿的目的就是拍婚紗照。我把他帶到拍攝室，為他選了黑色背景，我感覺隻有黑色最適合他。他回頭看了一眼除了黑色一無所有的背景，然後轉過身準備拍攝，就在他轉身的那瞬間我按下了快門，他的側臉被我印在了相機裏，他雙眼皮，眼睛也不小，卻沒有完全睜開，半睜著，眼神裏盡是悲傷。他高挺的鼻梁下雙唇緊閉，雙手緊握，不服氣又無可奈何，這是他的側身傳達給我的信息。
    以黑色為背景，我大概按了十次快門，我必須承認他很上相，即使他胡子微長，頭發微長，眼神也不夠明亮，但眼神所到之處似乎都有著他的另一半。所拍下的照片每一張似乎都不用修改，每一張都藏著故事。
    “需要相冊嗎？”小歐對走出拍攝室的憂鬱男說。
    “好。”他選了一本皮製的相冊。
    “請留下您的姓名和電話，相冊好了我們會通知你。大概半個月左右”
    “何百祈，150********。”
    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他穿上墨藍色長款羊毛大衣，雙手插進外衣口袋，轉身離開。
    “這人真是奇怪，一個人有什麼好拍的。”小歐抱怨著。
    “這套照片我修。”我拿著SD卡坐在電腦前，電腦將相機裏的何百祈放大，我看著他竟無從下手，他幾乎不需要修改，不需要磨皮，不需要拉長，不需要變瘦。從第一張到最後一張全部沒有笑容，卻不禁令人望著他發呆，電腦裏的他顯得那麼孤獨卻倔強，究竟是為什麼他要一個人來拍婚紗照？我看著被我抓拍的那個側身滿腦子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