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康的聲音清亮，穿透力很強，就算謝無極在睡夢中，也被這一聲給叫得清醒了。
    謝無極翻身坐起：“小康子，你剛才說啥？”
    李程康一腦門子的汗，“爺，小的，剛才跟妹子去西門那邊，死人了，有一具屍體躺在路邊草叢裏，好多人在看。”
    韓毅和謝無極對視一眼，謝無極下床披上衣服，“我們過去看看。”
    吳王叛亂，讓縣城西門損毀比較嚴重，所以西門的人並不是太多，但這邊的早點有好幾家做得頗有名氣，想來李程康也是和妹妹衝名氣去的。
    死者是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一身綠色的棉袍，是細棉，不是粗麻，半趴在地上，因為天冷，屍體的臉看著青白，身上幾處傷口，致命傷口卻不是中的那幾刀，而是太陽穴那個大口子，一看就是被鈍器砸的，再看傷口旁邊的細小碎石和泥渣，分明是有人用石塊襲擊造成。
    大過年的殞命，這個死者真是點兒背。
    旁邊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呀，這是外鄉人吧，咱定遠縣好象沒這麼個人啊。”
    “喲，齊老大您這麼交際廣的人都沒見過？那多半是外鄉人了，穿戴不錯，看樣子也是有錢人家的。”
    “哼哼，大過年的，誰穿得不好啊？”
    “說得也是！”
    謝無極和韓毅站在不遠處瞧著，仵作驗後，衙差們將屍體抬走，韓毅才上前細細查勘探了一番，“怎麼樣，是不是腳下印雜亂？”
    韓毅搖頭，“倒也不是。”
    “問問四周的人吧，說不定就有人看見了什麼。”謝無極安慰道：“這種事情，碰上了就是碰上了。”
    韓毅扭頭說道：“我先送你回去。”
    謝無極愣了下：“你不直接去衙門裏？”
    韓毅拉著他手說道：“不把你送回去，我不放心。”
    謝無極笑了：“我是男人，又不是嬌弱女子！你先去，再說我身邊還有小康子。”
    韓毅看了看正在忙碌中的兄弟們，咬牙點頭：“好，那我爭取早點回家。”
    李程康並沒有被嚇著，他是見慣了死亡的人，某些程度上，他是在用一種旁觀者的心態看著被抬死的屍體，目光少見的平靜。
    是冷漠還是麻木？應該都不是，李程康還滿是稚氣的小臉上，顯現的，就象是醫院護士在手術台上遞手術器械的淡然。
    “小康子！”
    “小的在。爺口渴了嗎？要不要去茶樓小坐？”
    看著李程康一臉機靈，謝無極嘴角微勾，這孩子，分明是自己想從茶樓的人那兒聽到些什麼。
    茶樓裏並不嘈雜，能上茶樓喝茶的，多半都身邊有點散碎銀子，樓外還有人在砰啪放炮仗，小孩們嘻嘻哈哈奔跑追逐的聲音過去了。
    李程康也坐下了，謝無極要了一盤花生，一盤紅棗糕。
    “二位，茶來了，請慢用！”茶樓小夥計將茶碗端來，揭開茶蓋，裏麵除了茶葉，還有花生仁、瓜子仁、熟芝麻、鹹豆角幹、枸杞子、菊花、梨幹、桂圓肉等，沸水衝下去，一股特有的異香飄散開來。
    這種茶，在謝無極前世的老家，隻有新娘子歸寧回來後奉的茶才是如此多樣，代表將來生活中前情昧盡，願和丈夫同嚐生活百味。
    卻不料，這裏的茶樓居然還會奉這種茶。
    想當年，自己結婚的時候，妻子也是溫柔小意給叔公舅公們奉了百味茶的，可女兒白血病死了以後，妻子憤然離去，頭也不回，留待他一人麵對空叔的家，女兒的照片，真是讓他嚐夠了苦味。
    “無極！”耳邊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打斷了謝無極的思緒，驚愕地回頭，居然是高縣令，此時他沒有穿官袍，隻一身降紅色的棉袍，衣料質地不錯，泛著淡淡的柔光，正俯視著他，“你怎會在此地？”
    謝無極站起身，恭敬地施禮：“高縣令，您是路過，還是特意到此地吃茶？”
    高縣令淺淺一笑：“出了案子，本縣過來查勘現場，口渴了，上來吃茶，沒想到見到你……”沒想到見你一個坐在窗口發呆，高縣令看到了謝無極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個悲傷裏，那種感覺讓他有點意外。
    謝無極是一個很溫和的人，高縣令甚少見到他有什麼情緒波動，根本看不透這個人，可突然這個人顯露出了真實情緒，讓高縣令很好奇，為什麼這個孩子會有這麼強烈的悲傷之意？
    “不介意本縣與你同座吧？”就算是想知道，高縣令也不會隨意坐下。
    謝無極笑道：“高縣令何出此言，請坐。”又對跟在高縣令身後的師爺笑道：“師爺請坐。小康子，去叫一壺清茶來。”
    坐下後，高縣令也沒客氣，抓了一塊紅棗糕咬了一口，直接輕聲說道：“無極也是接到消息過來的？”
    謝無極點頭：“我身邊的小廝帶著妹妹來西門玩耍，大概是無意間看到眾人圍著一具屍體談論，就飛奔回家來告訴我和韓毅了，現在韓毅已經去縣衙，晚輩因為起得晚，吃匆匆吃了早餐，這會子口渴，便來了茶樓。”
    高縣令點頭，心道無極這孩子真有意思，把他為什麼在這裏前因後果說得清楚不算，還在本縣麵前不動聲色地為他的丈夫誇了個好。
    其實謝無極隻是想著連縣令都來了，韓毅沒加班，肯定不好，還是實話實說吧。
    “這大正月的，居然會發生如此惡事，本縣始料未及，總不可能是吳王亂黨吧？”想著想著，縣令就皺起眉頭。
    謝無極剛想開口，就聽坐一旁的師爺說道：“老萬有不同看法。”
    縣令眼睛瞟向他，示意他說出原因。
    “縣令多慮了。”萬師爺捋捋稀疏的胡須說道：“吳王亂黨過去半年多了，真是要作亂，怎麼可能選擇早上人多晚上人少的西門呢？總得是前些天咱們辦美食節的時候吧？那時候一作亂，整個柳條街就廢了。”
    不得不說萬師爺言之有理，一般來說，作亂，都是以最少成本製造最大混亂，混水摸魚才能達到最大收獲不是嗎？
    誰會在美食節已完畢，且已圓滿成功情況下再作亂呢？
    謝無極也讚同師爺的分析。
    清茶端上來了，一同端來的，還有一盤蒸得糯香撲鼻的小米糕。
    謝無極麵無表情地把百味茶推到了一邊。
    “萬大叔有何高見呢？”將熱氣騰騰的小米糕推到縣令麵前，謝無極抬眼望著他們：“橫豎晚輩這會子不急著回家，仵作大叔驗屍還得一會兒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