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跟你們說了是老毛病了！”這個老太太講話時中氣十足，“非要把我送來做什麼檢查！”
    旁邊幾個老太太七嘴八舌：“哦，你都疼的直打滾兒了，我們能咋辦哩？”
    “我有藥的嘛！就在抽屜裏頭！”還是那個中氣十足的老太太，現在可看不出之前疼得直打滾的模樣。
    “我才不樂意替你找呢！”另一個嗓門大的衝她吼，“找你打個麻將，你還給我嚇死了！”
    鄭清河掛了電話，走到她們身邊，扶著那個中氣十足的老太太對她道：“外婆，醫生不是讓你別硬撐嗎？”
    還沒待外婆說話，旁邊的三個老太太又喊上了：“要服老！多大年紀了，還硬撐呢？要不是小河今天回來，看我們幾個老太婆誰管得了你？”
    鄭清河拍拍外婆的背，讓又欲瞪眼跟幾位老友互嗆的外婆平靜下來。他轉向外婆的三位牌搭子兼鄰居：“謝謝王婆婆，張婆婆，曹奶奶。”
    三位老太太擺擺手，笑得十分和藹，道：“也虧得我們知道你今天要回來，不然附近沒個壯年人，我們也沒辦法。”
    外婆一個人在家閑著的時候，便會跟周圍好幾個同樣閑著的老太太搭伴兒，也許是老人們都擁有著相似的孤獨感——兒女長大遠行，來去匆匆，歸期不定。他外婆的狀況還算是好的，雖然女兒每天工作繁忙，但起碼外孫鄭清河還在上學，更何況大學離家不遠，每隔兩三周他便會回來看看外婆，陪外婆說說話，散散步。
    外婆也是位閑不住的老太太，愛打牌，愛走動。除了打牌，便是每天走街串巷，跟街坊鄰居和近親遠親扯裏短家常。往往鄭清河星期三上午告訴外婆這周他要回去，下午街坊鄰居便全都知道了。
    鄭清河能想象得出外婆跟別人說“我外孫這星期又回家看我了”的樣子，便盡量更頻繁的往回跑。
    之前媽媽給外婆買了部老年機，存了她自己和鄭清河的電話，也教會了外婆怎麼撥，但是外婆依然把他們的手機號寫在一張大大的紙上，貼在她一抬頭就能看見的地方，每次給他們打電話，還是一位數一位數地照著上麵按。
    也正是多虧了外婆這個極富儀式感的習慣，所以幾位婆婆才能第一時間聯係到在回家路上的鄭清河。
    王婆婆用她的手機撥了鄭清河的電話，鄭清河在看到歸屬地是外婆家一帶的陌生號碼時，還以為是什麼推銷電話。結果剛接起來就聽到對麵喊：“小河子，你外婆胃疼得直打滾，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差點沒把他驚得一踉蹌。
    直到匆匆忙忙擠上地鐵，他才冷靜下來。到家最快要兩小時之後了，想辦法盡快將外婆送進醫院檢查才是至關緊要。
    鄭清河將通訊錄翻了個遍，問了可能在家的三舅和二姨，一個在隔壁縣城，一個壓根沒接電話。後來他另辟蹊徑，打給了路頭雜貨店的劉老板。劉老板膀大腰圓，夏天坐在雜貨鋪裏通常隻穿一件白色工字背心，虎背熊腰，小孩兒們都格外怕他，沒人敢賒賬買冰棍。
    連為什麼會存劉老板的電話，鄭清河都忘了，可一聽鄭清河的請求，劉老板立馬表示，這事包在他身上，讓鄭清河放心，路上注意安全。把外婆送到醫院後，劉老板拍了張老太太們等著叫號的照片給鄭清河看，他陪著幾個老太太掛了號、繳了費、排了隊，一直忙裏忙外，半小時前才回去。
    看到外婆已經在醫院，鄭清河心中的大石頭才終於落了下來，他有些疲憊地歎了口氣。雖說外婆總是胃疼，但是疼到……直打滾兒，還從未有過。不過，希望是老太太們的誇張說辭吧。
    在火車上，鄭清河給媽媽打了個電話，簡單的告訴了她外婆的事。不出鄭清河所料，媽媽還在外地出差，但聽她的語氣，也是快急哭了。鄭清河又安慰著她，讓她冷靜下來，告訴她也像是告訴自己，外婆沒事的，不要擔心。
    一通安慰完了，他媽媽又啞著嗓子跟他說明天要回來看外婆，但是她現在太忙，讓鄭清河幫忙訂票。等媽媽這頭一堆亂糟糟的事忙完，鄭清河也到了站，一下火車他便直奔醫院，找外婆、等檢查結果、給老太太們買午飯、去還劉老板墊付的醫藥費……又是一大通事兒。
    一路心酸坎坷，七上八下，鬧鬧哄哄。
    等到徹底閑下來的時候，鄭清河才想起來孫衍這個小學弟。生怕小學弟還在等他，連忙打了個電話過去致歉。鄭清河本想跟他說，“實在走不開，下次再約吧”，但看到外婆的身體確實沒事，以及出於對違約的愧疚，話到嘴邊不知怎麼就變成了“晚上再約”。
    鄭清河在醫院門口攔了兩輛出租車，先把三位陪著外婆一起來的婆婆送上車，再帶著外婆回了家。
    剛走進院子，一隻小花貓突然衝出來，繞著鄭清河和外婆邊“喵喵”叫，邊轉圈。這是外婆外公養的小土貓，叫“大花”，養了快十年了，幾年前外公去世時大花走丟過一次，沒多久又自己跑回來了。老人們常說貓是通靈性的動物，在鄭清河看來，大花通靈性的唯一表現就是，它能在家人們回家時跑出來迎接。
    “哎喲，大花還沒飯吃！”外婆去廚房做飯，大花跟在她腳後，十分歡快地搖著尾巴，“小河子你想吃什麼，外婆也給你做。”
    “我……都行。”心肝兒外孫鄭清河，在大花麵前就淪為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