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霄來的路上還想了不少安慰的話，這會看著花錯清淡安然的神情，那些話便也沒什麼必要說了。有些尷尬地摸了下鼻子，不知該如何開口。
    花錯見了不由失笑，用手中的書敲了一下梁霄的肩膀道：“你若是想來看一個無法動彈的廢人，隻怕今日是要失望了，再過些日子我便能恢複行動自如，等我數月後內力恢複，你隻怕依然不是我的對手。“梁霄當初對暗影衛遇到案子便過來發號施令，操控他們這些禁軍也諸多不滿，曾與花錯較量過幾次，卻都敗在花錯劍下，之後也隻能心悅誠服地聽他們調遣。
    梁霄聽了，不禁斜了他一眼，果然，剝去那層謙謙君子的外皮，這廝還是當初那個傲嬌的暗影左使。
    這樣一想，梁霄倒也自在了不少，反唇相譏道：“誰會傻傻等你數月，瞞了我這麼久，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此刻我一隻手便能讓你求饒。”
    花錯撇嘴不屑道：“這兒可是暗影樓，有點動靜，我那些手下進來，待會求饒的可就不知該是誰了。”
    梁霄失笑，挑眉道：“嗬嗬，你好歹也是暗影左使，好意思叫人進來幫你？”
    花錯翻了個白眼道：“你還是殿前司統領呢，好意思欺負一個病人？”
    兩人說完都覺得這種爭執實在有些幼稚，不禁相視一笑，雖是探病，倒也沒什麼沉重的氣氛。反而跟平日相處般，隨意說了些近來外麵發生的事情。
    自然兩人都刻意回避了有關趙斌的話題。
    這時，許彥送了些茶水點心進來，兩人又接著聊了一會，眼看著天色不早，梁霄便起身告辭了。
    屋子重新安靜下來，隨著暮色也漸漸籠罩在陰暗之中。
    雖然梁霄不曾提起，但花錯也清楚目前朝廷中依然有不少彈劾他的大臣。想想自己也不曾做過什麼大奸大惡之事，無非是與趙斌的關係近了些，便遭人如此口舌。
    若是那些人都真真是些言行無差的股肱之臣倒也罷了，但那些人分明自己家中都養著書童美仆狎戲的，偏偏麵上還要做出一派看不慣這種事的樣子出來。這樣的事情，和當初在金陵有什麼兩樣，那時一邊侵犯著他的身體，一邊還罵他無恥的人不也都是這樣的嘴臉。
    花錯這般一想，越發索然無味，自己因為出身的緣故，無論怎麼做終究是被世人輕賤的身份。
    他原本也未曾想要求取什麼功名利祿，隻想在暗影衛中好好做事，查出當年害死了義父全家的那些鬼影而已，誰知會突然因查案而進了翰林院，又被宣帝破格提拔成了侍讀學士，引起不少人的嫉恨，如今找到這樣的借口，自然是趁機要將他往死裏踩的。
    但他和趙斌的事情，他至今也不曾後悔。
    原本和趙斌和好前，他也曾顧慮重重，所以這麼多年才一直躲避著趙斌。
    但自從知道趙斌其實也是被欺騙利用的，他心裏便對當年的事情沒有了那麼多的介懷，而那晚聽趙斌說當初給阮娘的是替他贖身的錢後，他更無法再去苛責趙斌。
    就算明知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他還是無法對趙斌說不，因為他雖然嘴上不肯承認，但心裏依然是當初的那個玲瓏。不要說打斷四肢，就算當真將他活活打死，他也沒什麼可後悔的。
    隻可惜，就算他不介意，趙斌卻顯然是有了心結，所以至今都不曾露麵。那個之前一直死皮賴臉纏著他的趙斌，如今又躲在何處舔舐傷口呢？是因為對他感到愧疚？是因為發現他自己不再是無所不能？而他，要如何才能讓趙斌明白，他不介意那些，無論是當年的傷害還是這次的杖責，他都不介意。
    對他而言，趙斌始終是那個第一個善待他，在那些年裏，曾牽著他的手，走過無數風雨的趙大哥。
    ……
    七月底的涼風雖吹散了夏日的暑氣，卻無法吹去宣帝心頭的鬱結。
    看著書案上那一摞奏章，宣帝的臉便陰沉地像似要滴出水來一般。這天朝這麼多府縣封地需要治理，這麼多邊關哨卡需要守護，這麼多內憂外患未除，這些大事沒什麼人在意，偏偏隻盯著一個不曾招惹過他們的花錯，一次次地聯名上奏要懲治他，到底這些人存的什麼心？
    這國家有事，君王有難時，也不見得朝中大臣這般齊心地站出來，如今對恭王和花錯間的私事倒是一個個古道熱腸，鍥而不舍地指指點點，口沫橫飛地指責批判。
    其實他當初生氣，想教訓花錯，也無非是因為心裏那些對蔣涵的執念作怪，一時心裏不平衡罷了。事後想來，這趙斌對花錯如此癡迷，果然是繼承了他自己的性子。想想自己畫了蔣涵的畫像，悄悄思念了二十多年，又怎麼去怪自己兒子這些年為了花錯跟自己鬧別扭。
    隻可惜自己沒有那樣的福氣，碰上了鐵石心腸的蔣涵，而趙斌倒是遇上個不惜為他自汙，背惡名，甚至為他去死的花錯。
    對於如何處置花錯，也是讓宣帝極為頭疼的事情。早知弄到如今這地步，當時自己就不這麼大張旗鼓地懲戒花錯了，省得花錯現在成了眾矢之的，弄得自己騎虎難下。
    如今宣帝也已經確定花錯必然是蔣涵的兒子無疑，否則當初他和趙斌廝混五年之久，以靖王的脾性怎會不加幹涉。他知道花錯便是當年趙斌喜歡的人之後，把以前靖王差人送來趙斌的一些舊文章重新拿出來看了一遍，果然有幾篇明顯是花錯的筆跡。
    難怪之前花錯明著暗著幫趙斌說話，兩個臭小子早就混在一塊了，還在他麵前裝腔作勢，也真是個欠揍的混賬東西。所以宣帝倒也沒後悔杖責花錯。
    隻不過事後宣帝得知花錯居然被打斷了四肢，也是極為震驚意外。本以為這宮裏的太監向來都知道自己經常召這小子進宮，也算相當另眼相待了，就算是教訓，也不過走個形式，讓這小子稍稍吃點苦頭，長點記性罷了，哪至於要弄到這種地步。
    後來將那兩名太監抓了私下拷問，才知道是收了刑部監事溫柔的好處，所以聽他指示行事。
    溫柔雖在刑部任職，卻是大理寺卿溫良的侄子，有這層關係，宣帝也不得不小心處理，大理寺刑部雖明麵上一直與暗影衛配合，私底下一直有諸多不滿，這次的事情，到底是溫柔自己的意思，還是有人暗中指使，宣帝在未查出真相前，也隻能暫時不動聲色。
    好在這些日子曹公公說給花錯用了藥王穀的續骨膏後，花錯的四肢已逐漸恢複了行動能力，雖然日後會留下後遺症，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否則想到這小子和當初蔣涵一般妖孽的才能居然就此喪失，要讓人伺候飲食起居，即便是宣帝也難免會感到可惜。
    但若是將花錯繼續留在京都，目前顯然是不可能了，無論是對趙斌，還是對朝中的那些大臣，這件事總要有個交代。雖然未免有些委屈花錯，但他原本暗影衛的身份無人知道，作為一個小翰林，出了這種事不處理，隻怕宣帝自己也會背上個昏庸好色的名號了。
    宣帝有些頭疼地揉著額頭，吩咐身邊的王公公道：“去把曹七叫來，朕有事和他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