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十八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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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影樓中,那個原本花錯和修默的寢室如今依然空置著,所以此時花錯仍然被抬到了他自己睡了六年的地方。雖然曹公公已經用銀針護住了花錯的心脈,但花錯此刻的呼吸心跳依然極其微弱,若有若無。被匆忙找來的沈太醫對眼前重傷的花錯也是一籌莫展。
    “怎麼會下這樣的重手。傷成這樣,他是否能撐過來就隻能看他自己的生存意誌了。”沈太醫搖頭歎息道:“這四肢的傷,就算是用藥王穀的續骨膏能重新接上,恢複後也會留下後遺症,日後每逢雨雪天便會四肢痛不可當,完全無法行走做事。”
    “而這心脈處的損傷,以後絕對不能有任何壓力或刺激,否則便隨時可能引起心力衰竭。”
    “他這咳症未愈,如今又弄成這樣,即便醒來,往後的日子也不好過,所以……”沈太醫微微搖頭不再說下去,花錯本就隻能再活十幾年,如今被弄得聲名狼藉,即便醒來也是日日受病痛折磨,一個人要麵對這樣的日子,又會有多少想活下去的欲望呢,也許死對他而言倒是一種解脫。
    坐在一旁桌邊的曹公公並沒有接口,隻是默默看著桌上那個已經積了些塵灰的茶壺,不知在想些什麼。
    當年蔣家被滅門,他和陳首輔明知蔣家冤枉卻都無能為力。直到他和陳平在秦淮河上救了花錯,發現他有可能是蔣涵的骨肉,雖然明知他和趙斌之間的糾葛,兩人還是決定好好收養照顧這個孩子,算是對蔣家的回報。可惜後來陳平一家慘死,花錯隻能投靠到他這兒,他發現修默喜歡花錯,便讓修默帶他保護他。許是修默的開朗樂觀漸漸影響了花錯,這個原本沉默內向的孩子臉上也偶爾有了笑意。
    暗影衛中誰都以為隻有修默張揚毫無顧忌地喜歡著,保護著花錯,但曹公公冷眼旁觀,發現花錯的目光永遠都暗中跟隨著修默,雖隱忍,但那份喜歡絕對不會比修默的少上分毫。他看著他們兩這些年慢慢成長起來,從青澀單純變得沉穩,漸漸可以獨當一麵。他以為這樣花錯便能慢慢忘了趙斌,從當年的陰影中解脫出來,沒想到為了要查西涼密探的事情,這一切竟弄到了如今的地步,而修默又忽然死於一樁不明不白的案子。
    曾經在這個寢室中歡笑打鬧的兩人,如今一個屍骨無存,一個生死未卜。到了這一步,曹公公還有什麼可說的。
    這些年來,曹公公看著花錯如何努力,認真地做好每一件事,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花錯和蔣涵不同,蔣涵的出身,家世和才華造就了蔣涵的高傲,而花錯自幼的經曆令他隻能隱忍謹小地活著,無論怎樣的惡意或不公,都不曾去抱怨過什麼。而對別人哪怕是再微小的一些善意,他都會視若珍寶,百倍奉還。
    可惜,上天對花錯卻並不公平。
    花錯還未出生,父親一家便都被害死,他隻能在青樓那種煙花之地卑微地生活,雖然遇到了趙斌,卻又變成了另一場災難。而陳平一家的慘死和修默的離世無不對花錯造成一次次打擊。今天又隻因當年的身世而遭到這樣的酷刑。
    如今若是花錯真的不願醒來,他有什麼理由去苛責?
    “他會醒來的。”一直坐在床邊不曾開口的月魅平靜地開口道。
    “月姑娘,這……”沈太醫有些猶疑不決地看著月魅,不清楚為何月魅能這般有把握。
    月魅淡淡一笑道:“沈太醫,您放心,我相信他會醒來的,花錯沒那麼脆弱,他還有要做的事沒做完,怎麼可能就這樣撒手不管。”
    曹公公看了月魅一眼,看來,如今唯一能讓花錯醒來的,也隻有這個強勢的丫頭了。曹公公微唏了一下,起身和沈太醫一起走出了房間,讓月魅單獨和花錯留在屋中。
    門吱呀一聲被合上,屋裏的光線有些幽暗,空氣中充滿了膏藥和血腥的味道。花錯的身子被層層裹在繃帶中,長發散亂地覆蓋在枕上,那張蒼白的臉在暗影中顯得毫無生氣。事實上,他如今與屍體的差別,也不過是那最後殘存的一口氣了。
    月魅望著花錯許久,這張臉,她曾經驚豔過,嫉妒過,惡意作弄過,最後也當成自己弟弟一樣喜歡了。歎了口氣,月魅緩緩開口道:“阿錯,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是不是?你隻是不願醒,不願麵對目前的這些困難處境而已。
    “你呀,還是那個被修默寵著慣著的孬種。你以為這樣你就可以去找修默,重新回到他身邊,讓他護著你了?可你見他後能說什麼?你找到那個殺他的凶手了嗎?你找到他的屍體了嗎?你怎麼跟他解釋,作為他最愛的人,你居然什麼都不曾為他做就一死了之了?
    “你是不是覺得如今過得很艱難?那些流言蜚語也好,你過去的身份也好,被世人知道了就無法麵對,無法活下去了?可是這些都是遲早的事情!這些年,是公公和修默一直保護著你,替你瞞著,替你遮掩,讓你在他們的羽翼下安安穩穩地生活,可那些遮遮掩掩的安穩都隻是假象。現在修默不在了,沒了那嗬護著你的羽翼,也該是時候,你用你自己真正的身份,過你真正的人生了,即使不再安穩,卻是真正屬於你自己的。
    “修默這些年帶你,教你,訓練你,不是為了讓你遇事逃避的,他想要看到的,是即使沒有他也依然能堅強活著,笑對風雨的花錯。否則,你便真的辜負了他這些年對你付出的一切,也配不上他對你的那份心意了。“
    花錯的臉依然在暗影中平靜安然,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不再能影響到他,隻是他的眼角卻慢慢溢出了一滴淚,悄然滑入鬢間,轉瞬消失不見。
    ……
    太子知道這事是在一個時辰之後,雖然他一開始想入宮替花錯求情,卻被太子太傅徐天曠攔住了,直到這時,太子才知道彈劾花錯和趙斌的奏折內有三份出自詹事府。太子一時有些懵逼地看著徐太傅,怎麼說花錯都算是曾經幫過他的,如今他們這兒居然也參與彈劾花錯,豈非有些恩將仇報了。
    徐天曠微微歎息了一下,溫言勸道:“太子殿下心懷仁厚,自然是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所以老臣才瞞著殿下,這惡人就由我來當便是。”
    太子蹙著眉,有些不悅地問道:“即使花學士不曾幫過本宮,但他和五弟的事也不過是私事罷了,太傅何以定要如此,置他於死地呢?”
    徐天曠沉默了會,才躬身回答道:“他若隻是一個尋常書生,或者戲子優伶,即便是和趙斌鬧得再如何沸沸揚揚,也與旁人無關,我等也樂見其成。隻可惜他的能力太強,又被皇上寵幸,這樣的人既然不能替殿下做事,若他日成了趙斌的左膀右臂,那對殿下有百害而無一利,隻有盡早除掉,才可保殿下無憂。”
    太子搖頭:“太傅想太多了吧,五弟素來對朝廷之事和皇位毫無興趣,他絕對不會對我不利的。”
    “太子殿下畢竟還太年輕,不知道這世上人心難測。當年的肅王對皇上何嚐不是唯唯諾諾,極盡討好,結果還不是偷偷在地下謀劃造反。恭王雖表麵看來對皇位什麼的毫不在意,但以他在靖王爺那邊學到的本領,若真的得到花學士的相助,皇上將來會怎麼選擇誰又知道呢。”
    太子想起當初趙斌對自己說但求得一人心,與之四海逍遙的神情,不禁微微搖頭歎道:“太傅是因為一個未知的將來,為了一件五弟和花學士有可能會做,但目前還沒有做的事情就要除掉花學士,這未免……”
    “殿下此刻也許覺得這般做過於無情,但殿下生於皇家,對這權力派係的爭奪便無法置身事外。那花錯也非黃毛小兒,他既然選擇了站到趙斌那邊,便該有承擔後果的覺悟,無論生死都怨不得他人。”
    太子:“……。”
    ……
    趙斌走在街上,他身上都是血跡,路人見他都繞道而行,他也不在意,渾渾噩噩地亂逛。等回到王府已是黃昏時分,他也不清楚自己今天到底走過哪些地方,是怎麼回到王府的。
    進了門便直接穿過長廊小徑到玲瓏閣中,也沒有換衣服,連鞋襪都未脫便上了床。直勾勾地瞪著床頂上的帳子,可眼裏看到的卻總是表弟那張滿是血汙的臉。
    那個當初第一次見麵,他就信誓旦旦要保護一輩子的表弟,今天卻在他眼前被生生打成那樣。而因他受屈被打的表弟卻連一句怨言也不曾有,反而還跟他說對不起,其實,這句對不起該是由他來說才對,一直以來,都是他對不起表弟,是他的任性和無知拖累了表弟。
    一直以來,他隻想活得恣意瀟灑,他以為學了武,有力氣有心意便能保護表弟,和表弟逍遙自在地生活,今天才知道,那不過是他的癡人做夢罷了,在絕對的權力麵前,他竟是如此無能卑微。不要說保護,他連替表弟分擔一點責罰都做不到。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重杖一下下地捶打在表弟的腿上胳膊上,看著那兒變得血肉模糊,聽著那些骨骼碎裂的聲音。那個曾悠然淺笑拿著折扇翩然起舞的身影,那個曾提筆揮毫素手調弦的身影,那個曾引弓射箭縱馬飛馳的身影,最後倒在他懷中時卻成了四肢骨碎,奄奄一息的樣子。
    當表弟在他麵前最後無聲無息地合上眼時,趙斌的心中便仿佛有什麼也跟著死去了。那個過去的趙斌,在那一刻便死去了。
    趙斌握緊了雙拳,那裏有著表弟的血,日後他會讓那些傷害表弟的人百倍償還。
    曾經,他在靖王府住了十幾年,學了皇叔公的文韜武略,但他最羨慕的卻是皇叔公對權力的不屑一顧,逍遙自在地生活,所以他一直以為自己也能如此。
    直到今天他才發現自己錯了,皇叔公之所以可以如此,因為那個他在意要保護的人已經不在了,所以皇叔公才可以看淡一切。
    而他不同,他有在意的人,他有他一心想要保護的人,所以他無法再繼續這樣下去,蔑視權力的後果,就是被權力壓製地體無完膚。所以,他要重新開始,從今往後,他要成為一個全新的趙斌,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他必須得到那個最高最絕對的權力。隻有那樣,他才能真正保護他珍惜的人,保護表弟不受任何人的傷害,讓表弟無需再委屈流淚,而能常現如花笑靨。到那時,他要給表弟一個位極人臣,與他一起攜手指點江山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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