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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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後,花錯再次被宣帝召進宮中。
因為已經有些日子不曾入宮,今日的這召見便沒來由地讓花錯感到一絲不安。可能是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難免會有些心虛,花錯暗自想著。
等進了禦書房跪拜完,花錯才發現原本前些日子已經撤掉的書案又放在了原處,上麵放了一摞奏折。
宣帝一直沉默不語地看著卷宗,幾乎不曾抬頭看他一眼。
花錯也不敢多問,趕緊走過去,跪在書案前,拿起一本奏折翻開看了一眼。隻一眼,他的臉上的血色便褪得幹幹淨淨,那是參他和恭王苟合的!第二本,第三本……同樣的內容,不同的措辭,十幾本奏折毫無例外,都是參他行為不檢,與趙斌淫亂,危害天朝社稷。花錯後背一陣發冷,放下奏折,默默地跪在原處。
“怎麼?沒什麼需要申辯的嗎?”宣帝放下卷宗,掃了花錯一眼,目光寒涼冷冽。
花錯的頭垂得更低,申辯,如何申辯?若是在幾天前,他也許還能像那日在茶館中一般,雲淡風輕地一笑置之,說聲清者自清。可如今,這樣的話他再也說不出口。那個混亂瘋狂的一晚,無論他出於何種目的,都做了那樣事,他還能用什麼為自己辯護?
何況,即便他如何在心中百般否認,但卻清楚當趙斌愛撫觸摸他時,他是滿懷喜悅的。他並不能做到真正的無動於衷,即使害怕,即使知道會有今天,他還是任由自己和趙斌歡愛了一晚,他明明隨時隨地可以推開趙斌,一走了之的,可他卻不曾去做,因為他心裏其實也是願意的,不是麼?那麼他還有什麼臉去為自己辯護,自證清白?
“嗬嗬。”宣帝涼涼地笑了起來,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花玲瓏,你好大的膽子。”
花錯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到底,宣帝還是知道了。他早知會有這一天,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早,這麼突然。
宣帝冷眼看著花錯,這張和蔣涵一模一樣的臉,可性子怎麼可能會有如此巨大的差別?
他情願此刻的花錯能像蔣涵一樣,毫無顧忌地站起來,大聲地跟他說,這些都是一派胡言,他是清白的,絕對不會以色侍人。可惜,眼前跪在地上,臉色蒼白默然無語的花錯已經讓一切都不言而喻。
他當年對蔣涵求而不得的愛,原來眼前的這個人居然如此輕易地就能給了出去,多年前就已經和他兒子在一起了。可笑他貴為一國之君,卻被所有人瞞著!
這個世上隻有他,愛不能愛,恨不能恨,遺憾愧疚怨恨,所有的情緒都隻能壓抑深埋在心裏,連發泄都不能。為了維持這個君王的風範,蔣涵死時,他連一滴淚都不敢流。他甚至不敢明著思念蔣涵,隻敢在書房悄悄掛著那張似是而非少女蕩秋千的畫像。
而蔣涵的兒子卻早早就爬上了他兒子趙斌的床。
這樣的事實,是對他最大的挖苦和嘲諷。
花錯垂首跪著,心裏一點點冷了下去,他今日是逃不過了。緊緊抿著嘴,花錯既沒有為自己申辯,也沒有求饒。從他那天說出自己便是花玲瓏的時候起,他就知道自己躲不過這個結局。那些在京都傳的沸沸揚揚的流言,再加上他這個身份,在宣帝眼中他會成為什麼樣的角色他心裏清楚,再怎麼辯白求饒都是無用的了。
花錯從未後悔與趙斌相識一場,唯一後悔的便是不該瞞著趙斌他是男兒身的真相,那件事他確實是錯了,可那也隻是他和趙斌之間的事,連趙斌自己都已經原諒他了,為何其他的人卻還是不肯放過他,還要在那兒道貌岸然地指責他,難道他當初所受的一切還不夠償還那點過失?他當初畢竟隻是個孩子,怎麼會知道這種隱瞞居然會是如此的罪無可恕。他不過是一時貪戀那些對他而言殊為難得的溫情而已,難道這果真是他不該奢求的麼。
難道就因為他是一個青樓出身的賤民,就無權奢求被關愛被喜歡?這樣的奢望就是大逆不道?
這些年所有的掙紮和努力如今看來是這般荒唐可笑,他以為自己可以擺脫過去,重新開始,可惜他不能,根本不可能。
他早該知道這個結局,他的命運從一出生便已經注定了。
“兒臣拜見父皇!”匆匆趕來的趙斌推開阻攔在門口的侍衛和太監,跨進禦書房,跪在宣帝的書桌前。
這幾日,趙斌一直都忍著沒去找花錯,因為知道花錯需要時間去接受這件事。可惜,還沒等這事平複,花錯就是當年的花玲瓏的事便已經傳到了宣帝的耳中。
趙斌早就知道不該把安國華留下,他當時就該讓肖敬亭滅口的,可惜當著表弟的麵,他不敢做。他很清楚表弟即使明知自己的秘密會被揭穿,會惹下殺身之禍,也絕對不肯為了自保而殺人。所以他隻能讓肖敬亭悄悄威脅了一下安國華,讓他保守秘密,沒想到,這秘密到底還是沒能保住。
當初他在金陵所作所為和這些年來父子之間的隔閡,如今都成了套在花錯脖子上的枷鎖,成了宣帝憎恨花錯的理由,趙斌雖然不顧一切地趕來,想救表弟,但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該如何才能相救。他越是想幫表弟,隻會讓父親越發憎惡花錯。
宣帝的鼻子裏冷冷哼了一聲道:“你還好意思過來。”果然是個養不家的孽畜,平日連個影子都看不到,這會為了一個男妓,居然還敢闖宮。
趙斌跪著,一時也無言以對。他過來,也不見得能救花錯,可若是他什麼都不做,聽任表弟被父親處置,日後他還有什麼臉活下去。
花錯一直都垂眸跪伏在地上,連看趙斌的勇氣都沒有。隻是在心裏暗自歎息,這種時候,趙斌又過來幹什麼,今日就算要死,死他一個便也夠了,他是紮在他們父子心中的那根刺,把刺拔了,日後兩人的關係也就能緩和了。趙斌又何苦過來參和,再惹什麼事端。
“花玲瓏,你欺君罔上,魅惑恭王,禍亂朝綱,這些罪,你認不認?”
“認。”花錯咬著牙,手悄悄握緊,無論是怎樣的結局,就讓他獨自麵對便是,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好歹他這一生沉沉浮浮,雖然傷過怨過,卻也喜歡過愛過,那便夠了,雖然還有很多事都未能做完,但那也是他的命,由不得他了。
“他沒有錯。父皇今日若真要殺他,便連我一同殺了就是,因為從頭至尾都是我在糾纏他強迫他的!”趙斌不馴的聲音在禦書房回蕩了許久。
花錯吃驚地抬頭,看著趙斌,這是何苦,為何要這般說呢,死他一個便已夠了,所有他在意的人都一個個離開了他,如今怎麼能再加上一個趙斌!“不是,都是罪臣的錯,王爺不曾強迫過我,是我……我誘惑了王爺。”花錯伏在地上,磕著頭,艱難地吐出這句話。
趙斌急道:“你沒有,為什麼要這麼說!是我自己喜歡你,要你的!”這個傻表弟,明明一直躲著自己,怕被自己糾纏強迫,為何偏偏要說這樣的話。
“好,好,那我就成全你們,來人,把這兩個都拉出去,把花錯即刻杖斃。讓恭王在一旁親眼看著!”宣帝怒極拍案道。知子莫如父,趙斌的脾氣他怎麼可能不清楚,正因為清楚,他才越發確信在這整件事中,趙斌確實一直是主動的,但也正是為此,花錯此刻的那句誘惑更觸動了宣帝的神經。憑什麼他喜歡的人寧死都不肯以色侍人,而眼前的這個卻甘願為了趙斌而自攬這樣的罪責!同樣付出的感情,為什麼得到的反饋竟是如此天差地別!
“父皇,父皇,不要……,父皇……”任憑趙斌怎樣掙紮反抗,依然被幾名武士架了出去。
花錯磕了頭起身,任由那些太監侍從將自己的常服和官帽脫了。安靜地跟著他們往行刑處走去。
行刑處早已占了幾個人,除了掌刑的太監,居然還有兩個臨時從刑部召來的監刑官,其中一人花錯曾見過一麵,是刑部監事溫柔。
兩人雖然認識,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也沒什麼必要打招呼,客氣一番了。溫良點了下頭,幾個太監便將花錯摁倒在刑登上,四肢都緊緊綁了起來。
趙斌也被帶了過來,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著。趙斌雖然拚命掙紮著想起身衝到花錯身邊去,但控製著他的都是禁軍中的高手,他又哪裏能動彈分毫。眼睜睜看著花錯被綁,趙斌的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發不出半點聲音,連心跳也幾乎停頓了。怎麼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一直以來,權力什麼的,他從未在乎過,唯一在乎的便是眼前這個人,隻想跟他在一起,沒想到,一直被他鄙視的權力,如今卻反過來赤裸裸地嘲笑著他,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沒有權力有多麼無助可悲,原來他連想救的人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