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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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斌這一早便去寧王府找四哥趙牧,他自己府裏雖然也養了幾個長得標致的小童,卻從來沒跟他們幹過那檔子事,隻能涎著臉拐彎抹角地跟趙牧討要療那種傷的藥,期間自然沒少被趙牧擠兌。
好容易得了藥,巴巴地趕來,卻發現昨夜傷成那樣的表弟,今兒居然沒有告假躺在床上,而是照樣去了翰林院。
這家夥果然還是原來的那個性子!
趙斌記得當初玲瓏明明胳膊受了傷,第二天卻還是蹲在河邊洗衣服,趙斌心疼他,對他又罵又勸的,他卻抿著嘴一聲不吭,靜靜地低著頭照樣洗他的衣服。到最後趙斌氣的要把那些衣服扔了,他急了才吞吞吐吐地說沒敢讓人知道自己受傷,因為怕自己偷偷溜出去找趙斌看書的事被阮娘知道,以後便沒有這種機會了。趙斌看了他半天,最後無可奈何地嘟囔了一句:“你傻呀。”看他受傷的胳膊使不上力,隻好蹲下來幫他一起洗,一起擰幹。
像昨夜那樣的羞辱,花錯是決計不肯讓人知道的,所以連撒個慌告假都不敢,非要裝的跟沒事人似的去當差。
趙斌雖氣卻也沒有辦法,揉著眉頭連歎了幾口氣,差手下將院子收拾幹淨了。想起昨晚給花錯抹藥時,他的身子發燙,像是在發燒,便先去宮裏禦醫那兒抓了些去熱散寒的藥來,又從自己府裏把平日伺候自己的丫鬟紅薇喚來熬藥。
趙斌自己便在房裏坐著,胳膊抱在胸前,蹙著眉,心裏七上八下的,也不知該如何麵對花錯,見了麵又該怎麼說,幾次抬腿想一走了之,卻又覺得不甘心,還是留了下來。這般糾結了一下午,最終取了塊絲巾把臉遮了,想著隻要自己不開口,不讓花錯認出自己便是。
……
誰知到底是沒瞞住。
隻是自己明明是一番好意,如今卻又用了威脅的手段讓表弟服軟,也不知他能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趙斌心煩意亂地踱到床前,徑自在床沿坐了,看著花錯的背影,幽幽地噓了口氣,分明是俊逸非凡的臉,眉眼卻漸漸垮了下去。
“我知道你恨我。”趙斌垂著眼,手指輕輕捋著花錯散在枕邊的長發,慢悠悠地低聲道:“我當初做了那樣的事,自己也沒臉再見你,求你原諒的。
“但我當時雖然恨你,卻絕對沒有想過要害你,把你逼到那個地步。
“隻是,說到底終究是我害了你,若不是因為我,父皇又何至於下令讓那侍衛至你於死地。“
趙斌忽然嘿嘿笑了起來,那眼神卻是陰測測的帶著幾分怨毒:“他以為隻要你死了,我便能死了心,踏踏實實地回京,做個本分規矩的皇子。但我就偏不讓他稱心如意!
“這世上,我在乎的也唯有一個你而已,你死了,我憑什麼要在意他的這個江山,憑什麼要學那些狗屁不通的政務,憑什麼要裝出一副憂國憂民的虛偽樣子,那些跟我有什麼關係?他想要我做個好皇子,我就偏要放浪形骸不務正業,讓所有人看不起。我害死了你,除了苟且度日還能怎麼樣。
“我隻當自己會這麼過一輩子,誰知你居然還活著,而且到了京都。那天見到你時,我還以為自己又是在做夢,嘿嘿,原來那竟然是真的,真的是你回來了。
“原本我隻想每天能悄悄地在暗中看看你便好。誰知老天爺上次在大佛寺卻給了我機會,讓我能重新接近你,讓我知道其實你心裏也是在意我的,否則也不會讓肖敬亭帶我先走了,是不是?如今我又有了這機會抱了你,這一抱,要我仍像原先一樣遠遠看著你是萬萬做不到的了。
“你知道我這性子,這以後,這以後,隻怕我便會這麼一直癡纏著你……你便是恨我也罷,厭我也罷……我,我……是顧不得那些了。”
趙斌說著拿手去輕輕推了花錯一下,卻見花錯沒有動靜,原來已然睡著了。趙斌見了出了會神,咧開嘴無聲地笑了,隻是那笑裏卻是滿滿的無奈和無奈。
花錯本隻想躺下假寐,等趙斌自己覺得無趣離開。誰知剛喝下去的藥裏有些安神助眠的功效,他又著實累了一天,不知不覺眼皮一沉便睡了過去。
趙斌等了會,見花錯睡得沉了,便把他身子掰正了過來。再瞧那臉上,因為睡得安穩,方才臉上那些個委屈憤懣的小表情都退得幹幹淨淨,依然是寧靜乖順的模樣。趙斌的唇角便微微彎了彎,趁機曲了食指在花錯鼻尖上刮了一下。
趙斌替花錯把鞋子脫了,放在床下,又將他身側官服的口子解開,折騰了一會,才將那官服從花錯身子底下抽了出來,整了整在架子上掛好。回身再看花錯,卻是又跟個蝦米似的蜷著身側睡著。月白色的衣褲上隱隱印著些血跡。
趙斌遲疑著是不是要再給花錯上一次藥,把藥瓶從懷裏取出來了又放了回去。
趙斌雖然散漫慣了,但不經同意便脫花錯的內衣褲這種犯二找打的事情,他還沒這膽子去做。
有些事,還是要慢慢來的。
把被子拉開,搭在花錯身上。
伸手把桌上的燭火撚熄了,趙斌推開門跨了出去。
……
第二天休沐,花錯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了。
燒似乎已經退了,身上的傷也好了很多。
花錯睜開眼見到搭在身上的薄被,和掛在一旁的官服,坐起身垂眸回想了一下自己昨夜的態度,心裏先自軟了幾分。
起床披了件青灰色細布長衫跨出屋子,才發現趙斌已經又來了。
院裏的棗樹此刻綠蔭華蓋,葉間密密夾雜著一顆顆開始泛紅的棗。趙斌便在這樹蔭下,靠坐著一張小竹椅閉著眼睛乘涼。他今日穿著件藕色薄綢長衫,那打開的折扇正遮在臉上。悠閑地伸長了腿,把腳擱在桌子上。
花錯走到靠近廚房的水缸前,看到缸裏原先半滿的水又裝滿了。不免用眼角瞥了眼趙斌,知道是那人差手下幹的。
花錯拿盆取了些水,先洗漱了一番。
然後搬個凳子在趙斌對麵坐了,手支著下巴,安靜地打量著正閉目養神的趙斌。
花錯一直以為自己無法再麵對趙斌,當年所發生的那事,總像是一根深深紮在他心頭的刺,讓他不敢去觸碰。他刻意回避著那段時間的所有回憶,盡力把那些都消除成一片空白。
但如今,當他們真正重新麵對時,他卻突然發現,其實,那些傷害隔了這許多年,早已沒有他以為的那麼痛徹心肺不堪承受。原來刺在心頭,被血肉一層層包裹起來,久了,也就沒那麼痛了。而他心裏的恨意也早就像著小桌上的漆色一般,被歲月侵蝕地斑駁陸離所剩無幾了。
即使是責備埋怨的話,都覺得已經沒有什麼說的必要了。
花錯自己也覺得奇怪,明明該將眼前這人恨得死死的,可心裏的那些怨氣,昨晚沒來得及找機會發泄出來。就這麼睡了一覺,此刻再對著這個渾身透著散漫不羈的趙斌,他居然半絲火氣也發不出來。
心裏頭一件件掠過的,反倒是當初趙斌對自己的百般體恤與照顧。
趙斌感覺到花錯正在看自己,便睜開眼,收了折扇。
趙斌今天過來時便打定了主意,無論花錯怎麼生氣,怎麼使性子,打也好,罵也好,自己反正是厚了臉皮跟他軟磨硬泡死纏爛打到底了。
沒想到此刻花錯竟是安靜地出奇,那雙黑眸沉靜如水,看不出任何怨恨來。
這樣的反應,倒讓他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時,紅薇端了個小砂鍋從廚房裏出來,裏麵是剛燉好的魚片粥。
紅薇小心地盛了一碗給花錯。
花錯微笑謝了,便坐在桌前,慢慢地用匙吃著。
趙斌看花錯吃得認真,明明已吃了早飯的,卻忍不住讓紅薇給自己也盛了碗,坐他對麵一起吃著。
兩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吃著粥。
院裏的一切都陳舊而簡陋,矮牆的下方滿是苔蘚和雜草,牆角的幾叢花如今倒是開的喜慶,一簇簇的黃花,沉甸甸地在風中搖晃。
清風微拂,庭院靜謐,兩人安靜地吃著粥。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在那一刻化為散落於時間的塵埃,隨風而去。
唯有這個景象,如此真實,自然,單純,美好……
……
就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兩個少年坐在河邊的石階上。
梳著雙丫髻的玲瓏正拿塊烙餅吃。
“好吃麼?”趙斌看著她認真吃餅的樣子,忍不住問。
玲瓏側頭看了看趙斌眼巴巴嘴饞的樣子,不由眉眼彎彎地泛出些許笑意,也不說什麼,隻隨意地把手中的餅掰了一半遞給趙斌。
趙斌接過餅咬了一口,才知道上當了,那餅涼涼的,口感很硬。
皺著眉回頭想怪玲瓏幾句,卻見他卻吃得很專注,一口口慢慢嚼著,仔細地把餅吃完。
趙斌看著那樣的他,忽然心情很好,三口兩口地吃完了那半塊很難吃的餅。
於他而言,其實好不好吃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無論什麼,甜酸苦辣,快樂憂傷,他都願意與玲瓏一起分享。
……
又有一次,他們一起出去。
路過一個街口時,聽到有哭叫的聲音,因為好奇,他們便過去看了。
擠入人群中,才知道是一個男的染了賭癮,不但把家產都輸的幹幹淨淨,而且還欠了鴻運賭館一大筆債。
如今人家要將他的女兒賣到青樓。
那人的妻子抱著不到十歲的女兒在那兒痛哭。
趙斌看出了玲瓏眼中的不忍,便將荷包裏所有的錢都取了出來交給那些鴻運賭館的人,替那家還了賭債。
當時那家人跪在趙斌和玲瓏麵前千恩萬謝,尤其是那個小女孩,眼睛閃閃地看著他們。
可惜他們當時都太小,不懂人情世故。已經染上了賭癮的人,又怎會因這樣的救濟而改過自新。過了沒多久,玲瓏還是在百花樓中見到了那個小女孩,那時,她已經起了個藝名叫怡眉。
那天趙斌把錢都給了出去,到吃午飯的時候才尷尬地想起來他已經沒錢買吃的了。
於是兩人找了個小麵攤,玲瓏把自己僅有的兩個銅板給了那個老板,買了一碗陽春麵。老板見玲瓏生得粉雕玉琢的,還特意往麵裏多加了一勺肉湯。麵端出來時卻看到一身錦袍的趙斌吊兒郎當地坐在玲瓏旁邊,不由冷冷哼了一聲,一邊把碗重重地擱在小桌子上,一邊搖頭歎息,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公子哥,居然還要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
趙斌和玲瓏相互吐了下舌頭,偷偷地笑著,各自拿了雙筷子,分享著這碗陽春麵。
在趙斌的記憶中,那碗麵的味道,比他吃過的任何東西都鮮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