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十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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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去的日子總算恢複了正常,至少表麵上如此。
    花錯第二日便早早去了翰林院,因為曹公公已打了招呼,這幾日算是告假養傷,所以才免去了本該挨的板子。花錯慶幸之餘,趕緊埋頭努力做事,準備把這幾日拖後的進度盡早趕上。
    於是這天花錯除了中午外出吃了幾個煎包和一碗牛肉湯,其餘時間都在自己的公事房內,翻看資料,奮筆疾書,編寫著他所負責的類目。
    柯韋知道了在何家發生的事情,免不了又找花錯聊上幾句。除了關心一下花錯的傷勢,柯韋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崔婷。崔尚書夫婦雖然舍不得自己愛女受苦,但閨女都掉到別人懷裏去了,自然也隻能老著臉皮讓柯韋去打探一番。
    結果柯韋拐彎抹角地繞了一大圈,才發現花錯根本不知道那個掉他頭上,差點把他砸死的女孩是誰。柯韋不由扶額,一腦門子的黑線,這小子是有多不上心才會如此。換了旁人,若有個大美女掉懷裏,早就巴巴地去打聽女孩的姓氏出身生辰八字了吧。這位倒好,隻當是被土疙瘩砸到,撣一撣就拉倒了。自己背上的淤青還沒下去呢,人長什麼樣已經不記得了。
    這話自然也就無法再說下去,柯韋雖是有些鬱悶,卻也暫時隻能先放棄,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柯韋走後,花錯才舒了口氣。他自然知道掉在他身上的正是柯韋的妻妹崔婷,因為之前崔婷曾代表隨雲社彈琴,所以雖然當時慌亂之下兩人不曾互通姓名,但花錯本就是過目不忘的人,自然心裏是一清二楚的。況且花錯心思通透,柯韋雖沒說什麼,他也猜到個大概了。隻不過如今他自己尚在為修默的去世而傷心,哪來的心思與旁人談婚論嫁。
    花錯定了定神,重新舔了筆繼續書寫,直到散衙。
    回家的路上,花錯先去藥房重新抓了藥。他原本服用治療咳嗽的藥已經斷了好些日子了,之前他素來是不喜喝藥的,隻不過答應了修默,所以才堅持了一陣子,之後因為那個噩夢,他心裏一直忐忑不安,也就把吃藥的事給擱置一邊了。花錯如今再想起修默臨行時刻意叮囑的那些話,自己若不認真做了,委實對不起修默。
    待回到家中,花錯先將院子裏昨日晾曬的衣服都收了,然後便用小泥爐在院子裏熬藥。
    太陽漸漸沉入山背後,天際的火燒雲如火如荼,給京都披上了一層橙紅色的輕紗。夕陽下,藥香味隨著煙火氣飄散開,渲染出一絲澀澀然的寂寞來。
    花錯坐在小竹椅上,手裏拿著修默的那個酒壺癡癡地看著。
    修默得到這個酒壺後便一直將它帶在身邊,隻要有機會,修默總是趕緊把壺灌滿。因為壺身比較小,所以裏麵裝的總是最烈的酒,打開蓋子,便能聞到濃烈的酒香。
    花錯喜歡看修默喝酒的樣子,仰著脖子,灌上一口,看上去隨性而灑脫。
    以前夏天的時候,修默晚上睡得熱了,便會上屋頂,光著上身,喝口酒吹吹風。花錯不喜歡獨自在屋裏睡覺,總是披了衣服陪修默坐在屋頂上一起賞月,累了便枕著修默的大腿,看月色朦朧的夜空,繁星璀璨,看修默在月下仰首喝酒時喉結上下移動,耳邊的散發在晚風中起伏,那般歲月靜好的時光,如今再也不會有了。
    花錯心裏憋得難受,卻偏偏哭不出來,隻一味咳嗽著,他雖吃了傷藥,但後背的傷還未痊愈,每次咳嗽都會牽扯著痛得要死要活的。好不容易止了咳,藥也差不多熬好了,倒出來濃濃一碗深褐色幾乎發黑的藥汁,慢慢地喝著。等喝完,那苦澀味縈繞著整個口腔,花錯便將那酒壺的蓋子開了,唇在那壺嘴上輕輕蹭著,仿佛蹭著修默的唇一般。
    天幕已經成了一片深藍色,半輪明月斜掛在夜空。
    花錯走進書房點了燈,在桌上鋪上宣紙,那個修默刻了一半的黃楊木小狗,被他壓在紙上當鎮紙。磨完墨,花錯便開始提筆作畫,筆下漸漸顯示的是修默。那個坐在屋頂把酒望月的修默,那個意氣風發縱馬馳騁的修默,那個英姿勃勃仗劍除惡的修默……
    不知過了多久,花錯才擱了筆,怔怔地看著鋪了一地的紙上,那些神態各異的修默,那些都是平日的修默,可惜,真正縈繞在他腦海,深刻在他心底的卻是那個在他傷時會低聲哼唱的修默,那個在他耳畔說“我養你“的修默,是那個抱著他吻得他神魂顛倒的修默,而這些他卻不能也不敢畫出來。
    花錯頹然坐在椅子裏,他如今才體會到為什麼母親從來未畫過父親,也許在母親的心中,對父親印象最深的也正是在兩情相悅,金風玉露的那一刻吧,那可以暗自回憶千百遍,卻無法提筆入畫的瞬間。
    花錯看著那些畫,自嘲地笑了笑,說到底,他還是畏懼世俗的眼光的,所以才不敢去畫那些過於離經叛道的畫麵吧。他蹲在地上,把那些畫一張張撿起來收好。
    敲門聲響了起來,花錯隻當是月魅或暗影衛的人,結果開門一看,卻是風凜站在那兒,不由愣了一下:“風兄?“
    風凜微微笑了笑道:“抱歉,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不過我和師妹打算明日動身回天山,所以我想先過來跟花兄弟告別。“因為他們兩個要回去,所以之前梁霄在醉仙樓請客給他們踐行,從醉仙樓出來,風凜為了給梁霄和冰凝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便獨自離開了,不知怎得便走到了這兒。原先花錯雖給過他們地址,但這些日子他也從未想過要真正過來,直到明日便要離開了,才發現自己心裏終究多了一絲牽掛,忍不住想過來看一眼這個世上唯一讓他感到親切,能引起感情共鳴的人。
    “明天就走?“花錯一邊領著風凜往書房走,一邊略帶驚訝地問道:”怎麼這麼急,不再多住些日子麼?“
    風凜搖頭道:“不了,我們本來早該走的,隻是為了看那千羽翎的試用才逗留至今,昨日梁霄帶我們去營地看了,不僅如此我們還結識了柴侍郎夫婦和唐少主,聊了不少事情。“
    兩人進了書房,花錯本想取了茶具烹茶,被風凜阻止了,兩人便隻是坐著清談。
    風凜又接著道:”對了,聽說當初還是你建議讓我們去看這千羽翎試用的,真是多謝了。”
    花錯不僅哂然:“不用,我不過是隨口提一下,真正出力的可還是梁霄。”
    風凜自然知道花錯的意思,此刻嘴角也不僅勾了一下,道“我知道。可惜昨日你沒去,那千羽翎激發後的場麵確實壯觀,漫天飛刃,讓人避無可避,難怪當年家師會敗在唐天手下,至今都對千羽翎念念不忘了。”
    “是麼?”花錯挑眉隨口應了一聲。他如今雖習了武,但本性使然,骨子裏對各種殺人利器還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所以之前對千羽翎這種絕世暗器也沒有太大的好奇心。這會聽風凜說雪無涯對千羽翎的態度才稍稍有些動容。
    風凜解釋道:“家師癡迷武學,當年雲遊四海找人切磋比試,近十年時間未曾一敗,直到他遇到唐天,當時他們大戰了一整夜不分勝負,直到最後各自出動暗器,家師才敗在千羽翎之下,從此遠走天山隱居。沒想到數年後聽聞六大門派圍攻唐門,唐天就此隕落,千羽翎也不知所蹤,家師便一直為之扼腕,說唐大俠一代天驕竟遭此不幸委實可歎,直到一個多月前聽說波斯商人將在天朝京都將舉行的拍賣會上拍賣千羽翎的構造圖,所以才派我們過來。直到如今我們才知道,其實千羽翎從未失蹤,一直都在唐門。”
    花錯越發詫異,不由問道:“那卻是為何?唐門為何十幾年來一直對外聲稱千羽翎失蹤?”
    風凜並沒有回答,看著花錯反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唐天當初有這樣的暗器在手,為何最終卻是死在六大門派的圍攻之下?”
    花錯垂眸想了一會,思索著道:“適才風兄也說了,千羽翎的威力極大,覆蓋麵廣,是極佳的群攻暗器,但這樣的暗器也會有一個缺點,隻怕是……投鼠忌器?”
    “你猜的不錯。”風凜點頭道:“昨日我問了唐少主,他說當時六大門派的人挾持了唐門二十多個不諳武功的婦孺,所以唐大俠怕傷及無辜,不敢使用千羽翎,隻能獨自麵對六大門派中十幾位高手的車輪大戰,最後力竭不支,身中數劍而亡。唐門經此一役,元氣大傷,怕江湖上別有用心之人覬覦千羽翎,所以對外聲稱千羽翎失蹤。而唐門中人,也因為唐天當時明知必死都不肯用千羽翎自救,所以從此無人忍心用此暗器。也正是為此,唐蘇蘇如今才決定將千羽翎交給工部,讓朝廷妥善運用這種殺人利器。”
    花錯一時默然,想著當初唐天的抉擇,心中也不由對那位一代大俠肅然起敬。
    風凜此時也沉默了片刻,舉目環顧四周。卻見這兒雖說是書房,但書架上的書卻少得可憐,回想花錯在聚會上的表現,實在難以想象,一個技驚四座的才子,書房內居然既沒有什麼書,也沒有琴,反而在書架旁邊放了兩個十分簡陋廉價不知裝了什麼的木箱。厚實的原木書桌倒是夠大,但也不是什麼紫檀木或花梨木,而隻是尋常木材。屋中唯一像樣一點的大概便是那些硯台筆筒筆洗書畫缸之類的用具,花錯對這類書畫用品倒是毫不吝嗇,算是買的相當精致講究的。而桌邊擱著一摞畫,雖然上麵壓著一個看上去像是個還未完工的小狗木雕,但也一看便知是畫的修默。
    風凜原本便已經猜到花錯的身份並不像他所顯示的那樣,昨日和唐琦聊過後更加堅信花錯本該是暗影衛的人,所以才會和修默的關係非同一般。看花錯如今雖然傷勢稍好了些,但人又清瘦了許多,已然有些形銷骨立的樣子了。雖說花錯的臉上什麼也沒顯出來,但風凜心底也清楚他究竟是為何憔悴至斯。
    風凜低頭想了會,才開口道:“其實我今日來,除了告別,還想提醒你一下,那日在何府花園發生的意外並非偶然。雖然如今那用流星錘傷人之事,遼國以當時那人輸紅了眼為由,讓他承擔全部責任,但我懷疑那假山上的涼亭也是被此物所毀。對方顯然是有心要除掉你,你內力既失,修兄如今又不在了,我們走後,你還是萬事小心一些。”
    花錯聽了一愣,想來想去自己在何府也是第一次遇到那北燕王,何至於就被人如此惦記,一定要致自己於死地呢?若說是自己原本暗影衛的身份暴露,被仇家追殺還算情有可原,如今不過是在聚會上贏了幾次比試,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的,為了這點小事而殺人也算是聞所未聞了。如此想來,花錯不禁扶額苦笑,對方如此處心積慮,他再怎麼小心,也是防不勝防的。好在如今梁霄已經派了兩隊禁軍輪班守在四夷館外,若無意外,對方應該翻不出什麼花樣來。
    兩人稍稍聊了會,風凜看時間一晚,便起身告辭了。
    臨別時,花錯縱有千言萬語,最終也隻化作一句:“一路珍重。“
    風凜看著花錯笑了笑,眼底隱藏著難得的溫柔:“你也保重。希望將來我們能有再見的機會。“說完便瀟灑地轉身出門走了。
    花錯怔怔地看著風凜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的小巷中,想著風凜這一去山長水遠,日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雖不至於潸然淚下,卻也不免有些悵然。
    風凜獨自走在路上,心裏也有無盡的感慨,有些事他到底還是沒能說出口。他自從發現了花錯與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十分相似後,還以為自己終於能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了,可惜當他暗中調查了花錯的身世後,發現原來花錯和自己一樣,都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如此看來,如今也隻能先回去和師傅商量,日後再想辦法調查自己的身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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