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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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終於沉了下去,海水慢慢地蔓延過來,漸漸漫過了花錯的腰,傷口被海水泡著痛得難耐。不知為何花錯便流淚了,也不知是因為身上疼還是心裏憋屈,淚悄悄溢了出來,順著臉頰慢慢滑落,反正沒人看見,花錯也不想忍著,想哭就哭,都這會了,幹嘛還要委屈自己呢。隻要一想到沒有了他,修默日後還會帶其他的新人,他的櫃子將被騰空,不久便會有別的人代替他,用那櫃子,睡在修默身邊,他心裏就委屈得不行,明明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可笑而荒唐,卻偏偏怎麼也按壓不下去,想到修默也許會像對他一樣對其他的新人,他的眼淚就越發止不住了。
花錯也沒什麼話要說的,他心裏想的不用說修默都清楚,也就沒了說的必要。
至於什麼遺言囑咐之類的東西,他是沒有的,就算有也是他打死都不肯說出來的。比如說讓修默以後不許帶新人,至少不許對新人像對他那麼好,這樣的話他怎麼說得出口。
天黑了,深藍的天幕上掛著一輪涼涼的月,比昨晚又圓了些。
海水已漲到了花錯的脖子,花錯抬頭看了眼木柱上留著的水印,昨天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印漬,此刻看來離得好遠,莫名地他的心就慌亂了起來。好在他的手還被修默握著,然後,修默輕輕開始哼唱起那首童謠。歌聲並不響,低低隨著海浪聲在他們周圍回蕩著。花錯便漸漸平靜了下來,自己也覺得方才的念頭有些過份貪心了,不管日後如何,至少修默此時此刻心裏隻有他一個,他還有什麼可不滿足的。
花錯眼看著浪來沒過他的頭,浪去時再退下,水麵慢慢地上漲,直到連浪去時都沒過了他的頭。他的手始終眷戀地勾著修默的手不肯放,在水裏憋到最終再也支撐不住,才聽任那些海水侵入他的胸肺間,在那種窒息的絕望和痛楚中掙紮著逐漸失去意識。花錯的眼睛還是半張著,在水中茫然地望著前方,長發隨著波浪起伏,手卻鬆開了,無力地搭在捆著他手腕的繩索上。
修默的心頭仿佛被刀絞似的,握著那枚貝殼,哼唱著那首小曲。水漸漸漫過小腿,大腿,腰際,他感覺到花錯握著他的手開始攥緊,他能感到身後那人正在做溺死之前的最後掙紮,他手中握著那貝殼卻無法用,他的手被花錯固執地抓住不放,水繼續上漲,修默感受著花錯的手是如何漸漸鬆開,停止掙紮。修默沒有流淚也沒有叫喊,隻是靜靜地等著那冰冷的海水慢慢漲上來漫過他的手,他的胸腹。當海水漫過他胸口時,看守的那些倭寇終於都離去了。
修默已悄悄用貝殼割斷繩索的手終於能把自己和花錯從木柱上解脫出來。抱著早已沒有呼吸的花錯,往小島的另一邊遊去。
月色涼薄卻公允地灑在海麵和小島的每一處。
一個遠離倭寇駐地的海岸上,修默正拚命按壓捶打著花錯的胸口,用內力按摩他的心髒。修默的眼睛如充血般赤紅,悶聲不響地重複著這種單調的動作。他不記得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花錯與他而言成了特殊的存在,是那個雨夜當花錯暈倒在他懷裏的那一刻,還是當花錯抓著他的手不放眼裏滿是依賴的那一刻,是花錯固執地要隨他入京加入暗影衛的那一刻,還是當花錯身穿著暗影衛的常服再次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刻,反正不知不覺中他就把花錯當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那部分,絕對,絕對不能失去。
終於,一直毫無動靜的花錯嗆咳了一下,原本茫然的眼神也逐漸有了聚焦。
修默這才手足酸軟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讓不停咳著水出來的花錯趴在他的腿上,把喝了一肚子的海水都吐出來。
片刻後,兩人都筋疲力竭地癱在海灘上,瞪著天上的朗月,聽著耳邊的潮聲,誰也沒力氣再說一句話。
剛才修默為了要救花錯,已經把他臉上的人皮麵具撕掉了。此刻花錯的臉在月光下美得像玉雕一般。
花錯本以為自己這次是死定了,沒想到修默居然能奇跡般的救活自己。修默救了他,又一次!花錯明明渾身上下都是傷,肺裏更像是被撕裂般痛得連呼吸都難受到想死,卻偏偏心裏說不出的快活。想到修默溫暖的懷抱以後也依然是被他獨自霸占著,花錯便分外得意,一邊咳嗽,一邊傻笑,巴不得自己也長了兩個翅膀,像海鷗一樣飛到天上盤旋翻騰撲棱幾下。
修默側了身,寵溺地看著傻笑的花錯,原來對他而言,最無法承受的便是失去眼前這個漂亮而呆萌的家夥。
修默伸手,在花錯的腦門上彈了一下,花錯轉過臉來看著修默,那眸子漆黑若琉璃,深邃如古井,因為咳得厲害,眼裏都是淚,彌漫著誘人的氤氳水氣,修默心頭狂跳,竟有了莫名的衝動。他趕緊把自己這種淫邪的念頭驅趕出去,清了清嗓子,盡量柔和地對花錯道:“你先在這兒歇一會,我去辦點事。”
花錯抓住了修默的手腕,輕聲道:“不要一個人去,給我一炷香的時間。”
修默遲疑了一下,深深地注視著花錯,卻沒有再說什麼。
月明星稀,這樣的月色不該是殺人夜,但是修默卻打算在這一夜殺人,此時不殺,等明天便隻有被殺的份了。花錯很清楚修默的打算,更清楚僅憑修默一人,根本無法在一夜間殺掉所有的倭寇,所以他必須幫修默,隻有兩人一起動手,他們才能有一線希望。雖然他目前的狀況很差,但隻要給他一點時間他就能盡可能多地恢複過來。
花錯起身,盤腿打坐,慢慢調勻自己的呼吸,將一切雜念摒棄。他此刻臨時抱佛教,當然不可能將自己的身體各方麵機能都調整到最佳狀態,唯一能做到的也隻是讓自己的氣血通暢一點,隻要把那些阻塞的淤血等處衝破,讓自己到時候的行動能毫無滯澀便足以,至於其他方麵,他此刻也無暇顧及了。
一炷香後,兩個身影悄悄潛回倭寇駐地。
三木自從占領了這個小島後,每晚都會安排一小隊手下守夜值班。隻不過時間長了,這島上又從未出過事情,這些守夜的人便開始有些偷懶了。
此刻輪到今晚守夜的十幾個倭寇正橫七豎八地醉倒在篝火邊,讓本來還有些擔心的花錯頓時輕鬆了許多。兩人各自找了趁手的兵器,悄無聲息地便將這些人永遠地留在了睡夢裏。
花錯和修默都記不清他們悄悄潛入了多少個房舍,將依然在睡夢中的倭寇抹了脖子,直到他們被一個起夜出門準備解手的倭寇發現,在短暫的尖叫和慘呼聲後,原本安靜的夜變得喧囂嘈雜起來。
雖然花錯和修默仍然趁著混亂又殺了近二十個人,最後還是被近八十個倭寇包圍住了。
花錯和修默背對背站著,兩人手中都是普通的長劍。這是暗隱衛的習慣,進入暗影衛最先學的便是劍法,殺人的劍法。對他們來說,手中的劍是不是絕世名劍並不重要,隻要夠鋒利便行,殺人的不是劍本身,而是握劍的手。
“花錯。行麼?”修默輕聲問了句,聲音溫柔而醇厚。
花錯絕美的臉在火光下揚起一抹笑意,自信地道:“沒問題。”
刀劍相交,血肉橫飛,叫罵和慘呼聲不絕於耳,廝殺從天黑一直持續到天明,當旭日從東方的海平麵噴薄而出時,倭寇已隻剩下十幾人,而花錯和修默的身邊堆滿了屍體。
花錯身上早已染滿了鮮血,分不清是別人的還是他自己的,他的力氣幾乎已經用盡,劍握在手中,重逾千斤,幾乎抬不起來,隻能攻擊對手的下三路。他身上早已不知道被倭刀砍中了多少下,尤其是大腿上的那一刀,使他隻能半跪著,無法再站起。盡管如此,他也還是咬牙堅持著一步不退,他的身後便是修默的後背,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人從背後傷到修默半分。
修默的劍依然像開始一樣快而準,雙手也依然穩定,隻要對方稍有差池,他的劍便會像毒蛇一樣出現在那個缺口,置對方於死地。一個,又一個,修默很清楚作為加入暗影衛不到一年的花錯的實力是多少,像這樣的廝殺早已超越了花錯的極限,多拖延一分,下一個倒下的都可能是他們。他眼前的對手正不斷地在減少,令他擔心的是那些繞到他背後去對付較弱的花錯的人。他要救花錯就必須將自己眼前的人都解決掉。
花錯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他記得自己剛才明明又刺倒了兩人,為什麼身前的人還是不曾減少?那把插向他肋下的倭刀他避不開也無力去避,隻是聽任那刀穿透自己的身體,然後將手中的劍劃過那人的咽喉。還有三個人,在他麵前晃動著。花錯搖搖晃晃地拿劍拄著地半跪著,他現在動不了,隻能等對方攻過來。
其中一人嚎叫著舉刀衝了過來,花錯並沒有躲,等那刀快落下時才側身倒下,他手中的劍已刺入了對方的腹部,可惜刺得太深不知卡在哪兒,他連將劍拔出來的力氣都沒有。
站在一旁的另一個倭寇看到這機會,立刻上前一刀砍在花錯肩上,花錯握住了那刀身,同時將原本留在自己身上的那把倭刀拔了出來往前捅了過去。花錯並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傷到對方,隻是覺得對方原本抽刀的力忽然消失了。他自己的手也好痛,大概是被那刀鋒劃開了吧,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書畫和彈琴,可是他分明已經是放棄了那些的,為何此刻還要想,還會在心裏有些難以描述的遺憾呢。
那個正拿著刀向花錯刺來的人,花錯並沒有看到,即便看到也毫無辦法,他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量,隻能任憑那刀刺向自己,既無力抵擋也無從躲避。
那把刀掉在地上,同時掉在地上的是握刀的手,慘叫聲還未響起,修默的劍如影隨行般又一次纏上了那人的頸部。
修默看著一地的屍體,慢慢走到半跪著一動不動的花錯身前,蹲下,輕輕扶著花錯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花錯。”
花錯恍惚地抬頭,看著修默,像小孩般把手遞到修默麵前,委屈地蹙眉道:“好痛。”花錯失血太多,神誌不清,已分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隻知道眼前這人是自己一直信任並依賴的。
修默心裏隱隱作痛,伸手將花錯攬在懷裏,花錯的頭靠到修默胸口的那一瞬間便已經毫無意識地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