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淑妃和蔣涵正說間，宣帝身邊的太監福喜走了進來，說是皇上讓蔣涵去禦書房一聚。
    其實那天宣帝究竟對蔣涵說了些什麼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因為在蔣涵到禦書房之前他已經喝了兩壺酒，為了給自己壯膽，為了向蔣涵表白。
    他唯一記得的是當時蔣涵臉上永遠如春暉般的笑意是如何一點點地褪去，那雙流光溢彩的雙眸是如何一點點變得清冷。
    “陛下今天所說的話，蔣涵隻當是從未聽過，陛下既然已娶了我姐並和她有了斌兒，便當好好待他們母子。“蔣涵冷著臉，他還記得自己姐姐方才那一臉的幸福與滿足，他的衣襟上還留著趙斌蹭上的口水，宣帝的這告白將這一切全都變得可笑起來。
    宣帝的心沉了下去，萬沒有想到自己的滿懷愛意，思念惦記了整整兩年，如今隻換來這涼薄的拒絕。他，不甘心。
    借著酒意，宣帝忽然上前把正準備離去的蔣涵一把抓住，按倒在旁邊的床榻上。
    蔣涵猝不及防，被宣帝壓在身下，強忍著怒氣，冷冷地看著宣帝問道：“陛下難不成想對蔣涵用強麼？“
    宣帝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蔣涵，那五官無一處不讓他迷戀，即便是含怒的雙眼，也依然如此誘人，如深潭一般，讓他不由自主地就陷了下去。宣帝一嘴的酒氣，喃喃地道：“你為何就不明白朕的心意？朕這心裏都是你，你怎可如此待朕？“
    蔣涵見他如此，越發氣惱：“陛下的心意？那我姐的心意呢？陛下把她又當作了什麼？“
    “那隻是一場誤會，朕以為當時蕩秋千的是你姐姐。“宣帝說著，手便忍不住從蔣涵領口探了進去，胡亂摸著。
    蔣涵氣得發抖，把宣帝的手抓住拉了出來甩開，恨道：“是麼？陛下喜歡的也不過是這張臉罷了，我和我姐又有何區別呢？“
    宣帝便一臉癡迷，用手指在蔣涵臉上細細畫著：“怎麼會沒有區別，若沒有，朕如何能確定當時蕩秋千的是你，從頭到尾，朕喜歡的就隻是你。“
    蔣涵閉了眼，忍無可忍地把對自己上下其手的宣帝一把推開：“陛下是一國之君，豈可說出這種話。“
    宣帝沒想到蔣涵敢推自己，一個不防備便往後坐倒在床上，紅了眼瞪著蔣涵問道：“蔣涵，你也知道朕是一國之君，怎麼敢如此拒絕朕？“
    蔣涵坐起身，挑了眉，淡漠地看著一臉震怒的宣帝道：“為什麼不敢？就因為陛下是皇上，因為陛下喜歡我，我就該感激涕零，就該心甘情願地做陛下的男寵？我不願意！陛下是皇上也罷，是平民也罷，是真心喜歡我或者隻是一時起意都沒有什麼分別。我與陛下相識一場，也不過朋友之誼，並無其他。陛下可以要我對您盡忠，可以要我對您守義，可以要我對您敬愛，唯獨陛下此刻想要的，我給不了。“
    “你就不怕殺頭？“宣帝氣不過，平日說慣的話衝口而出。
    “殺頭？“蔣涵略微意外地看了眼宣帝，仿佛聽到什麼可笑的事情般輕輕笑了起來：”……若如此，我的頭顱陛下拿去便是，倘若拒絕陛下的代價是我的頭顱，倘若這便是陛下所謂的喜歡，蔣涵寧死也不會以色侍君。“
    宣帝怔怔地看著蔣涵，那散漫不羈的譏諷冷笑，那大逆不道的狂妄言論，他心痛如斯，卻依然不舍真去傷他：“不錯，朕自然不會這麼做，你清楚朕下不了這樣的狠心，所以才敢這樣說的是不是，你居然死都不肯從朕，蔣涵，你，好狠的心。”
    宣帝其實從未對蔣涵動過殺心，即使他後來被肅王誘惑，給了肅王那道滅了蔣家滿門的聖旨，但卻隻是因為相信了肅王的提議，想用蔣家的清白威脅蔣涵，讓他順從自己。
    誰知那個素來與他親厚的哥哥肅王居然存著其他的目的。
    肅王的母親生前與宣帝的母後是好姐妹，兩人又是幾乎同時懷孕。但肅王雖比宣帝早兩日出生，他的母妃卻不幸死於產後大出血。宣帝出生後，皇後便一同收養了肅王，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關係極為親密。宣帝從未想過這個一直友愛恭順，處處為他著想的肅王，其實對晚了兩天出生，卻因為是正宮所出便被立為太子的自己早就心存嫉恨。肅王隱忍了二十多年後，終於以這樣的方式報複了宣帝。肅王最終雖然兵敗被殺，但，同時被埋葬的，除了無辜的蔣家，屍骸無覓的蔣涵，還有宣帝心裏的那份癡戀。
    ……
    花錯再次醒來已過了半夜，屋裏的燭光昏暗，朦朧中看到有個身影坐在床邊。花錯眼神中的迷茫很快便散去，他正躺在禦書房，身邊的人居然是宣帝！花錯驚駭間想翻身坐起，觸動了傷口，疼得哼了一聲又倒回床上。
    正沉浸在回憶中的宣帝聽到動靜，扭頭向他瞥了過來。
    這是這些天來第一次，宣帝的目光平和，不再是之前喜怒莫測的冷漠。花錯在這目光下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陛下，微臣失儀……“
    “罷了。“宣帝打斷他道：”躺著便是，既受了傷就不要逞強，弄成這個樣子，讓人還以為朕無容人之量。“
    花錯驚懼道：“微臣絕無此意。“身為暗隱衛受傷本就是家常便飯，他一開始也沒覺得有必要宣揚得眾人皆知，等後來宣帝要罰他時，又不合適再提受傷的事為自己開脫，他也沒想到，區區三十鞭能震得自己傷勢惡化，弄成這副樣子。若是被宣帝認為他是故意如此，居心叵測，那真是跳入黃河也洗不清了。
    宣帝不可察覺地哼了一聲，雖然依然不喜，對他的惡感到底是消下去些，淡淡地吩咐道：“今日晚了，宮門都已上鎖，你且在此歇息，明兒一早讓人用軟轎將你送回去。這幾日你無須去翰林院，先在家養傷便是。“
    花錯幾乎有些誠惶誠恐了：“謝陛下恩典。“
    宣帝頷首起身，身後兩個小太監跟隨著一同離開了禦書房。
    花錯躺在禦書房奢華的大床上，周圍都是各種書架，博古架，案幾，桌椅等精致的紫檀家具，到處陳列著各種珍寶古玩，獸爐中青煙嫋嫋飄出芳香四溢，躺在錦繡床墊和被褥之間，卻總覺得缺了什麼似的，空蕩蕩的床上半分人氣也沒有，他睜著眼，在昏黃的燭火下看著頭上那些結構精巧的梁架，數著遙遠處傳來的更鼓之聲，徹夜無眠。
    ……
    花錯回去已是次日清晨。軟轎停在院外，花錯將身邊的銀兩給了幾個抬轎的小公公算作謝儀，自己慢慢進院回到自己房間。
    才進門，花錯便被修默一把橫抱起來，放到床上。
    修默昨晚就聽回暗隱樓的幾個影衛說了宮中發生的事，心急火燎地匆匆趕過來卻是空等了一個晚上，幾乎要發狂才見到花錯回來。此刻早便按耐不住，把花錯的衣服解開查看他的傷勢。
    花錯的內衣昨晚被扔了，隻空套了他那件翰林製服，此刻衣服被脫掉，他身上那些傷便一覽無遺地展現在修默眼前。修默倒吸了口冷氣，皺緊了雙眉，隻一味抱著花錯什麼也說不出來。
    花錯也不掙紮，聽任修默折騰，等修默安靜下來，才用手輕輕揉搓著修默緊皺著的眉頭，低聲問：“擔心了？我已經沒事了。“
    修默沒有說話，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生誰的氣，有了刺客，挺身而出是他們暗隱衛的職責，不要說受傷，縱然身死也是本分，他憑什麼生氣。而花錯背上的那些鞭傷，他也怪不了齊逍他們，人家是奉宣帝的旨意才動的手，為人臣子，誰敢抗令不遵？他也不能生他們的氣。怪宣帝麼？那是皇上，是一國之君，他一個隱衛有什麼資格去質疑宣帝的旨意？去生皇上的氣？說到底，他還是最恨自己，自以為無所不能，可以守護花錯，其實，麵對這種事，根本無能為力。這般一想，除了沉默，也隻有沉默了。
    其實花錯對自己身上的那些傷倒是並不介意，相反因為昨晚宣帝的態度稍稍轉變，他隱隱覺得自己是因禍得福了，雖然也不清楚是出於什麼原因。隻是他肺裏還有些淤血，昨晚雖然咳了一些出來，此刻被修默一弄，嗓子一癢，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吐了兩口淤血出來，才勉強止住。修默見了越發心疼，也不說話，隻一味抱著花錯。
    花錯此刻便有些任性地享受修默的關愛，本來，這世上能給予他踏實的感覺的也唯有修默了，偎靠在修默溫暖略帶汗味的懷裏蹭了幾下，果然，還是這樣是最愜意不過。
    “嵩山派的劍法，五十歲左右，中等身材，腳上的鞋底厚薄不一致，應該有腿疾以至兩腿長短不一。左手的虎爪手功力深厚，遠高於他在劍法上的造詣，很有可能是帶藝投師。前天的拍賣會他也曾出現過，但資料裏他的身份不明。他雖說的官話，但發音吐字似乎來自蜀中，身上殘留著些許脂粉味，最近應該落腳在某個青樓。嗯，還有一股怪味，不過很淡，我也說不上來。你去查一下這人。“說完這些花錯已經昏昏欲睡，畢竟他一夜都沒合眼。
    修默隻稍稍怔了怔，旋即知道了花錯的意思：“知道了，我這就去辦。你先好好休息。“他有些寵溺地縷了一下花錯散落在耳邊的碎發，把他的身子放平，又拉了薄被給他蓋上。然後躡手躡腳地開門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