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吃了幾口餃子，到中午肚子裏什麼存貨都沒有了，傳出來的咕咕聲聽得人心煩，楊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聲嘟囔了一句：“你最好撐住。”
    在監獄裏待了三年，難道他就沒有過什麼規劃嘛？
    還真沒有。
    在監獄裏他所能想到的就是，有一天他會出來，他會重新麵對這個世界。至於重新麵對這個世界後要怎麼做，他也是沒辦法。
    不過他知道，這個世界再也不會善待他。
    他已經做好了被拋棄的心理準備，故而他沒有怨恨。
    他身上這件衣服是他進去的時候穿的衣服，待了三年身高體重什麼的倒是沒有長，現在穿上到也是合身，可惜就是太舊了，看起來破破爛爛。
    一看就是，無家可歸的人。
    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低著頭，過長的頭發遮擋住了他的麵容。
    “楊帆。”身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
    他猛地回頭。
    孟薑笑著說：“沒想到真的是你，差點沒有認出來。”
    這個穿著時尚，而且長得很好看的女孩子，是他曾經就讀的高中學校的校花，即使是埋頭苦讀的楊帆也聽過她的傳說。
    她不僅人美心善成績優，家境也好得出奇，隨隨便便一件衣服都是幾千上萬。
    這個校花還托人給楊帆送過情書。
    粉色的外殼，帶著清新的檸檬味，拆開，裏麵是一張幹淨的信紙，一行行娟秀小字鐫刻著少女的情竇初開。
    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楊帆風輕雲淡地問：“考的什麼大學？”
    孟薑頗為羞澀地說：“B大。”
    楊帆真誠地誇道：“很厲害啊你。”
    孟薑傷感地歎了一口氣，說：“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你應該已經考上Q大了吧。”
    “人生沒有如果。”
    “你怎麼就那麼傻，明明可以來找我借錢的，你知道我不缺那點錢，你怎麼能去偷呢？”
    楊帆笑了笑。
    為什麼不找她借，大約是曾經真的喜歡過她吧。
    即使因為怕耽誤學習而拒絕了她交往的請求，把那份悸動壓在心底最深處，他還是不得不承認，他愛過這個女孩。
    在某個擦肩而過的時刻，他嗅到了她身上獨有的檸檬味。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也睜著一雙大眼睛在看他。
    兩道目光相彙，她像一隻受驚的小鹿，迅速回頭。
    怎麼會有人，那麼可愛。
    那一刻，他嘴角上揚。
    很好，他喜歡過的人就是這麼優秀。
    他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憐憫和可惜。
    至少沒有奚落。
    其實這世上很少人能夠雪中送炭，因為相隔太遠，誰又能知道你的寒冷。
    不雪上加霜就已經很好了。
    “都過去了。”楊帆笑著說。
    孟薑無奈地搖頭，“你這個人，怎麼總是笑。”
    “我笑著不好看嘛？”
    “好看。”
    楊帆過長的頭發遮住了他一半的臉，一團糟的頭發使他沒有一點美感，沒有半分美感。
    但是孟薑就是覺得好看，一如當年在操場上的匆匆一瞥。
    孟薑躊躇道：“你回家了嘛？”
    楊帆點頭。
    孟薑一言難盡地說：“那你怎麼不洗漱一下。”
    “被趕出來了。”
    孟薑一愣，臉唰的一下子就紅了，口齒不清地說：“對，對，對不起。”
    楊帆一笑，“又不是你把我趕出來的，說什麼對不起。”
    “那你以後怎麼辦？”
    “四海為家。”
    楊帆表現得太平常了，好像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的確是正常呀。
    孟薑思索了一會，從包裏掏出來一個錢包，翻了翻，她習慣刷卡，出門帶的現金不多，但是這種情況她又不可能甩下一張卡走，隻能翻出為數不多的百元大鈔，塞到楊帆手裏。
    楊帆愣了愣，這是什麼意思？
    孟薑害怕楊帆不收，吼道：“不準不收！”
    楊帆被吼得有點委屈，摸了摸鼻子，“你這樣我會覺得你看不起我的。”
    孟薑低下頭，輕聲說：“對不起，我隻是不知道我能幫你些什麼。”
    楊帆無奈地看著手裏的現金，紅紅的，很吸引人。
    他現在兜裏沒有一分錢，沒有家，可是往後的日子他總是要過的呀。
    他吸了一口氣，無奈地說：“我以後會還給你的。”
    “薑薑。”
    一個帶著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男人出現在兩人的視野裏。
    男人手裏提著一個白袋子，衝著孟薑討好的笑了笑，“給你買的午餐，你快嚐嚐，你最喜歡的番茄雞蛋炒飯。”
    作為大小姐的孟薑，愛好卻很平凡，她一直喜歡這附近一家小飯館的炒飯，有家的味道。
    這家飯館經常人滿為患，這個男人是她的男朋友，為了討她歡喜，排了一個小時的隊才買到。
    她接過盒飯，把她遞給了楊帆，動作一氣嗬成，沒有一絲猶豫。
    男人愣住，自己排了一個小時隊才換來的一份炒飯就這麼拱手讓人了？
    他看向穿著破破爛爛的楊帆，疑惑地問：“這是誰？”
    孟薑還想介紹一番，卻被楊帆搶了話語權，“我隻是一個過路的流浪漢，很感謝這位美麗而善良的女士，不僅給了我錢，還給了我一份熱乎乎的午餐，我會銘記這份恩德的。”
    孟薑看著楊帆，眨了眨眼睛，幹巴巴地說：“不用謝。”
    男人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楊帆的穿著，的確很像個流浪漢，他的大小姐又怎麼會認識這種人。
    這麼一想，他就信了，揮揮手，不高興地說：“我家薑薑人美心善，便宜你了。”
    楊帆無奈地笑道：“那我走了。”
    “再見。”孟薑輕聲說。
    “再見。”
    等楊帆走遠了，男人臉上的不悅更甚，吐槽了一句：“明明有手有腳，卻來乞討，這樣的人不值得可憐，薑薑你就是太善良了。”
    孟薑沒有出聲。
    男人皺眉，別過頭看向孟薑，才發現這個傻姑娘已經淚流滿麵，他心裏一慌，“薑薑你別哭，我說錯什麼了嘛，我錯了我會改正的，你別哭，你別哭。”
    那是她愛過的少年啊。
    男人為她擦去淚水，輕聲哄著她，“不哭，不哭，餓了吧，我再去排隊。”
    孟薑哽咽道：“不想。。。。。。不想去哪裏了。”
    “哦哦哦好的，那麼我們換一個地方。”
    “嗯。”
    “傻丫頭，終於不哭了啊。”
    “對不起。”
    “喜歡說對不起的傻丫頭啊，你永遠不需要對我說對不起。”
    這是她正愛著的男人啊。
    楊帆走遠了，找了個牆角蹲著吃飯，番茄炒蛋的味道還是一如既往的熟悉，他慢慢地咀嚼和品味。
    他記得當年，他請過她吃飯，唯一一次。
    圖書館內，他被一道題給困擾，她不知何時出現在背後，寥寥幾語讓他茅塞頓開。
    他感激她，她淺笑道，那你請我吃頓飯吧。
    他家並不富裕，請不了什麼好東西。
    就在那個飯館，他給她點的番茄雞蛋炒飯。
    她說，好吃。
    楊帆說，好吃你就多吃點。
    她說，我送給你的信你看了沒有。
    楊帆說，看了。
    她說，你覺得怎麼樣。
    楊帆說，好好讀書吧。
    她說，我想考B大，你呢？
    楊帆說，Q大。
    她說，那等我考上B大，你考上Q大，我們再來討論未來，好不好？
    周圍嘈雜聲入耳。
    楊帆笑了。
    好。
    他吃完最後一口，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嘴，實際上他的袖子比他的嘴角的汙漬還髒，但是人的心理作用，就是這麼奇怪。
    他把剩下來的白色口袋扔進垃圾桶裏，雙手占滿盒油漬，胡亂在身上一擦，就算過去了。
    他給自己找了個睡的地方，就在公園裏的草坪上，實在是沒地方睡啊，他也不可能去住什麼賓館，日租房也不行，他現在身上就隻有孟薑借給他的七百塊錢，未知的以後讓他隻能省著來花。
    躺在草坪上，他也不覺得紮人，況且這個地方還避風，挺舒服的，用手掌輕輕撫過毛絨絨的小草身上，一股困意襲來。
    他實在是太累了啊。
    真是一個可憐的少年。
    這三年無數個日日夜夜寂寞相伴，一個人低頭沉思，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孤獨，深入骨髓的孤獨如影相隨，即使今天他踏出監獄的大門，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觸感也抵消不了心中的寒冷。
    他已被世界所拋棄。
    他忘記了一切。
    他陷入了睡眠。
    淺眠。
    他聽到一陣吵鬧聲。
    一個男人說：“你背著我和你前男友見麵？想要舊情複燃？”
    女孩子委屈地說：“我和他隻是在街上偶然遇見的，你怎麼不信？”
    男人吼道：“那他牽著你的手怎麼說？”
    女孩子說：“那是他糾纏不休你說什麼要凶我？”
    男人說：“如果不是你也餘情未了他為什麼要糾纏你。”
    女孩子驚呼：“你這思路絕了，他有病，咋滴你也有病？”
    男人冷哼一聲說：“你不可理喻。”
    女孩子氣呼呼地說：“你滾。”
    後來就沒聲了。
    那個男人應該走了吧，四周突然就安靜下來了。
    是那種特別詭異的安靜，仿佛隱藏著什麼秘密的事，一下子就會爆炸出來的那種。
    細細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入耳。
    如果不是太困，楊帆可能會去安慰一下那個哭泣的女孩子，如此深夜，他喪失了睜開眼睛的勇氣。
    後來，楊帆曾經想過。
    如果當時他掙紮著起來安慰一下那個女孩子，之後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人生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