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雨雪晴霽 第110章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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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又是一個特別冗長的夢。沉重的金戈鐵馬壓迫得人險些喘不上氣,直到那冰冷的長戟穿堂而過,早已血肉模糊的她才被逼出夢境。
急促的呼吸間,百裏諾夕甚至還沒有睜開眼,就清晰捕捉到了那抹熟悉的氣息。它仿佛咫尺的眼前,卻又好似盡在周遭。
是他,回來了!
對於自己內心的小激動,她選擇佯作視而不見。遲遲睜開眼,正看見手臂上正放著一塊已經濕了三分之二的咖啡色手帕。很顯然,包圍四周的濃濃氣息便是從披在她身上的這件男士大衣上散出來的了。
她怎麼會看書看睡著了?這還真是有史以來破天荒的第一次啊。有些難以置信地又呆呆趴了許久,直到一個廝迆廝逗的聲音從陽台外麵輕輕飄進來,她才徐徐回過神。
“醒了?”
嗬,不過睜個眼而已,怎麼就被發現了呢?這家夥的洞察力,是不是也太敏銳了些?真不知道他這本事到底是怎麼訓練出來的。
隻將舌尖探出個光腦門,百裏諾夕懶懶坐起身,和羞垂眸間不著痕跡地揭下了那塊髒手帕。長長吐了一口濁氣,她也沒做答應,隻輕揉了下惺忪睡眼,慵整著纖纖素手舒展筋骨。
片息,人才抓著手帕悄無聲息地走到了洗衣池,認真地清洗起來。
柔和如水的月光韶華而下,悉數灑落在了她的身上。這一方天地間,遽然多出了一地斑駁的迆長身影。
自她走出來便側目看過去的男人,這一刻就猶如一顆被恒星所吸引的行星,雙足不自主地想要靠近。事實上,他也如是而為了,並且還很溫柔地將人環在了懷裏,“小狐狸……”
“嗯……”很自然地答應了一聲,連她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貌似已經被潛移默化得對這個昵稱接受得欣然了。倒是雙手上的動作被這驟然貼近的溫度驚得稍稍一頓。
適時而起的晚風輕輕吹來,擾得池麵手上的所有皂泡蠢蠢欲動。不過呼吸的掙紮,終究還是得了自由,漫天飛舞。
抬眼看著不斷向後飛去的晶瑩泡泡少時,可不知為何,她終歸還是低下了頭繼續著手頭上的洗滌工作,並不敢扭頭看對方一眼。察覺到身後之人又要有新的動作,連忙壓著嗓子輕聲應了一句,“那個……弄髒的地方很快就能洗幹淨了……”
“唔……”一聲輕吟如鴻羽飄落,那雙白皙的雙手一抖,咖啡色手帕便從正麵交鋒的大魚際上悄然滑入水中。肩頭是溫潤的呼吸戲謔般拍打著,鎖骨上的陣陣酥麻教她心頭一緊,咬著牙給出了一個警告,“敢再咬試試看!”
這麼一句毫無殺傷力的威脅,在身後男人聽來,根本就似極具逗弄的嬌嗔。
那枚深埋於其頸項中的鼻子,貪婪地吸了一口她所特有的清香,薄唇已輕輕覆在那性感的鎖骨上,恰如清泉流轉而出。而他的左手自然下滑至帶著微暖的小腹,右手正攬過冰涼的肩頭,溫潤五指輕柔地摩挲於左肩上的那處傷口。
“小狐狸,怕疼?”
!神馬?!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神馬啊?!
一聲驚雷乍然在她的腦海中發出震耳發聵的轟鳴,百裏諾夕隻覺得一直緊繃的意識被瞬間擊得模糊一片。身體更是實誠地一緊,雙手不自主開始輕微顫抖,隻想盡快掙脫他的懷抱。
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呢?他的小狐狸啊……哪怕他可以這麼霸道地擁著她,可這發自內心的無聲抗拒卻存在得那麼真實。
無比失落的長歎落在了心底,即便很清楚地意識到她誤解了自己的話意,可這麼誠實的身體反應還是深深刺痛了他。男人將落寞的眸光藏匿在她的白皙頸項,啞著嗓音征詢道,“這兒……我幫你紋一個,可好?”
啊啊啊!天啦,原來人家是在問這個啊,竟是她自己不知何時變得如此不純潔了。這樣色色的自己,她真的很想拒絕。
後知後覺自己完全曲解了對方的意思,著實被自己蠢到的她頓覺羞赧不已。一抹緋紅,以可見的陣仗直從臉頰瞬間爬上耳根,教她恨不得立馬找個地洞躲起來不再見人。
許是想著反正這臉麵已經丟到了大洋裏撈不回來了,那怎麼著也得把人家那塊早就沉底的手帕給找回來吧。於是,慌亂伸入池中的雙手賣力地在冰涼的池底摸索了半天,結果非但一無所獲,反倒攪得水麵的皂泡越來越多。
晚風肆意而出,大大小小的水泡泡在月光下晶瑩透亮,飄逸在陽台的方寸之間。也有極少數逃逸者飄飄蕩蕩落在樓下花紅葉綠的庭院中,卻也應了浪漫之境。
“呃……也不是不能答應的事兒,但您能先鬆開再說不?”
她回複得並沒有勉為其難,卻是附加了微薄條件的。實在是對方灑在脖子上的鼻子太溫熱,讓她已然有些心猿意馬。這麼見鬼的反應,在她看來可不是什麼好現象,直在心裏暗罵自己貨真價實地成了色女一隻。
努力聳動了兩下肩頭,卻並無甚成效,隻能端著無奈側首看向他,“這樣真沒辦法洗了啦……”
“無妨……我幫你……”
言出而必行,話音還縈繞在她的耳畔,他的溫潤雙手已經順著人家的手臂落入了水中。穩穩抓住其修長五指的同時,準確無誤地扣在了指間。
開玩笑,這要怎麼清洗嘛!
才想著掙開他的十指,陡然感覺到背部溫暖一片。整個人就魔怔般任由著對方牽引著抓起池底那塊失蹤已久的手帕,動作輕緩地揉搓著嫻熟。
“小狐狸……我會很輕,不會疼的。”
承接著前麵那個話題,這應該算是再清楚不過的表達了。可也不知他是否故意而為之,話語卻充斥著叫人誤會的歧義。更要命的是,他的聲線驟然變得異常低醇,勾帶著無以言表的魅惑。薄唇間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恍若一片片輕羽,悄悄拂過她的心田,輕易就泛起了層層漣漪。
她幾乎是無意識地作出了答應,隻是意外卻在這一聲輕嗯落下的時候發生了。
急急從他布設下的迷情中逃離,甚至都顧不上滿手的泡泡,百裏諾夕倏地從水中抽手緊捂著嘴。
“不可以這樣說話!”對於久久回蕩在心底的這一聲聲咆哮,她心虛極了,不停搖擺著腦袋暗暗回應著,“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不可以!”
原諒他就這樣厚顏無恥地迷戀上了此般迷離柔媚的聲線。無視掉身上乍起的雞皮疙瘩,溫柔地將其雙手扒拉下來,小心為她拭去那一臉的肥皂水,低低問道,“所以,這才是小狐狸的真正聲音嗎?”
“咯咯……您覺得呢?”
不答反問的這一句已經恢複尋常時候,隱隱其中的苦澀卻是惟有她能夠體會的。
很顯然,她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樣迷迷糊糊的狀態下將自己最大的秘密給暴露了。雖有些懊惱自己的大意,更多的卻是她難以理解的一種失之若殤的疼痛。
嗬,她既無法原諒別人的欺瞞,如何還能要求別人理解呢?更何況,她不是一直都在拒人於千裏之外嗎?從此不再被他惦記不正合了心意,怎的還換作了矯情作態?
長長的睫毛一沉再揚,她的麵色已然清冷如霜。平靜地看著他那閃爍著異樣流光的雙眸,抬了抬下巴,奇音再度悠然而起。
“您說過,認定的是初初見麵的那個我。可如若那也是不真實的存在,您又當如何?啊,其實也沒有必要為難,至少與您兩情相悅的那個她,確是實在的……”
她說了很多很多,就像一個能言善辯的解說員,為他頭頭是道地分析著眼下的局勢。偏他一點兒也沒有聽進去,隻專注著那兩片神奇的紅唇一啟一合,便化出了似水如歌,卻又如夢若幻的一字一音。它們是那麼的嬌柔魅離,酥軟人心,任是何人都會因之而產生細微的生理反應——口幹舌燥,喉嚨發癢,腰酸腿軟……
“您……”
不等她繼續展現此罕見聲線,整個人已經被眼前的那個他給攔腰抱了起來。不時就有一個低迷的聲音,帶著同樣勾魂攝魄的誘惑,久久回蕩再她的耳畔。
“小狐狸的所有一切,我都甘之如飴……”
嗬,還真是要命的情話啊!
她百裏諾夕就這樣毫無抵抗力地沉淪在了最後的“甘之如飴”之中,不願再去計較那無法分辨的真與假……
空白一片的腦海中,非常突兀地被植入一個色彩斑斕的畫麵。那兒有漫山遍野的鮮花,搖曳著妖嬈的姿態,散發著醉人的馥鬱清香。
一聲啼哭聲驟然響起,嚇得整個山穀中的鳥雀驚飛而出,啼鳴不休。也不知這兒的時光腳步究竟走出了幾許,偃旗息鼓了許久的啼哭聲,冷不防地再次急急響起。此後,就再也沒有停止過了。
其實,它一點兒也不似尋常孩子的“哇哇”啼哭聲。嗚咽不明的發音如歌似泣,如山風跌落穀底又重新爬上頂峰,又似戰場的金戈鐵馬猛烈碰撞不止,再若鶯燕低語呢喃無聲……
循聲而去,原是穀底駐紮了一個小規模的村落。稀稀拉拉的房屋分布得很不緊湊,每一扇房門都是緊閉的。這大白天的,寂靜的氛圍很是詭異,仿佛無一人敢行走於交錯的石路草徑上一般。
殊不知,此間陌上已花開無數,隨著那奇妙的啼哭聲搖曳著花枝,曼妙至極。
“諾兒……”
持續了很久很久,久得無法計較時長的那陣啼哭聲,很神奇地被這一聲微弱的輕喚給安撫了。就連餘音都消止在了這無限的喜悅與寵溺之中,半分捕捉不得。
整個山穀靜悄悄,草木無聲,蟲鳥皆寂。連終年巡回往複的暖風也於這一刻停歇了腳步,似乎在嚐試著去聆聽那山穀盡頭的一處私語。
此荒蕪的盡頭,突兀地堆砌著一座與其他房子並無異處的木屋。隻不過,它的周邊寸草不生,醬黑色的土地顯得特別紮眼。
木屋裏的一切都是原生態的木製品,透著古老而原始的氣息,單調卻並不顯得簡陋。
紅色的木桌子邊緣布滿了一圈一圈的年輪,是紅桑的歲月見證。兩個青綠色的木凳子新舊不明,隻有一塊百家布安靜地攤在青色微褪的老舊凳子上。桌角的四個木杯子上落滿了灰塵,已經很久沒有用過的模樣。
幾個大大小小的棕色櫃子井然有致地靠牆而立。麵板上雕刻著不一樣的圖案,功能卻是立見分明的。
大大的紫色木床上,正躺著一個麵色慘白的女人。牆的內側緊挨著她躺著一個女嬰,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著色澤不明的流光溢彩。一張小小粉嘴開開合合,好半天才奶聲奶氣地發出一個含糊不明的發音,“阿媽……”
如此短音,恰似那遙遠國度的召喚,竟教人瞬息便陷入無法抗拒的迷情中欲生欲死。
女人淺淺一笑,頗為艱難地睜開眼,那雙少了些許靈動神采的眸子,色澤竟與女嬰的一般無二。隻見她緩緩抬起手,削瘦的五指溫柔地拂過女嬰的喉嚨,兩指輕輕壓在其上,低聲又喚了一聲,“諾兒……”
“阿媽……”這一聲就清晰多了,女嬰“咯咯”笑著,肉肉的一雙手腳揮舞得異常歡騰。
女人的臉上始終掛著笑,聲音卻更加虛弱了,“對,就是諾兒這樣……”
小小嬰孩巴眨著清澈的雙眸,仔細看著眼前的憔悴臉龐許久,竟很聽話地點了點頭。稚嫩的小手突然從空中放下,緊緊抓住了壓在脖子上的那根指頭,並將它高高舉起。
玩鬧?不,女嬰依舊“咯咯”笑著,卻糯糯地喚了一聲清晰非常的“阿媽”,與之前的那聲一模一樣。
看著她的軟萌模樣,女人笑得很欣慰,輕撫著女嬰的紅臉頰誇讚道,“我們的諾兒最聰明了……”
“唔……”
一陣猝不及防的刺痛將百裏諾夕從那莫名其妙的虛空中拉回現實。不等她細細計較,垂眸正見那似笑非笑的眉眼專注地低垂著,五指輕壓在微涼肩頭的那處傷疤上。
“很疼吧?”
他的聲音顯得很空寂,給人一種不知從何處傳出的趕腳。她隻癡癡看著這張熟悉的側臉,並沒有作出任何回答。片息,抬手豎起冰涼手指拂過那光潔的前額,輕輕拭去那層泛光的薄汗。
“您這是特意去學的吧。”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暖意滿布的心頭竟生出患失患得的複雜情緒,似笑非笑地質問道,“那是事件之前還是之後呢?該不會還是蓄謀已久了吧?”
被質疑的他動作一滯,尖銳的針尖就深深紮入她的皮肉,立現的血珠一下子就有了綠豆大小。
這種熱辣的疼痛還不及被感知,那張側臉驟然扭轉過來。
桃花池中竟不斷彌散出紅絲,不斷交錯更迭如霧。微張的紅唇更是猝不及防就被他的薄唇覆壓上,不斷廝磨出柔情蜜意,根本不給她言語的機會。
這樣高難度的怪異姿勢,他硬是保持了近半個小時。待到總電源被關閉,手頭上的一應工具均被放在一旁,他才用力吸了一口那片櫻唇,很是不舍地退離她的領地。
起身後的他小心翼翼地攬過她的肩頭,下巴抵在那烏黑的發頂,輕聲道了一句,“小狐狸辛苦了……”
“咯咯……這話不是應該由我來說嗎?”
這句客套,她很確定真的不是在懟人。畢竟人家保持著辣麼奇怪的姿勢芥末久,還在根本看不見的情況下完成了作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至於那些微不足道的疼痛,她根本來不及感知就被他分秒攫取了,真心沒有什麼可辛苦的。
“您既學什麼都這麼快,那就讓我好好……”
不以為意的話語在她於全身鏡前站定的瞬間戛然而止。清眸凝視著鏡中的光景,竟是半晌才呢喃出一語,“傻鳥……”
沒錯,她的白皙左肩上證棲著一隻通體金色的彩鴂,惟向上揚起的尾羽呈七色流彩閃爍。那扁平而有彈性的羽片就恍若一整塊雕刻了精致紋路的護盾,一些纖弱的絨羽與極細的毛羽金色不減,皆是羽尖朝下,似欲逆風而上一般。
那顆毛絨絨的小腦袋轉向右上方,琥珀色的眼睛閃爍著活靈活現地依戀,正巧落在了她的側臉之上。最醒目的是它的紅色尖喙,竟叼著一株栩栩如生的太花草!其花色明媚而純粹,真真是嬌豔欲滴。
“小狐狸……”邀功一般看向鏡中的百裏諾夕,男人的言語之中盡是無比的自豪。不過,他雖非常滿意此番傑作,卻還是問了一句,“像不像小狐狸的那隻傻鳥?”
“您若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那就是我這兒的腦蟲……”抬眼看著鏡中的他,百裏諾夕隻口無遮攔地揶揄一句,很快又繼續癡癡笑看著鏡子,感慨道,“您可真是教人意外啊……”
“所以,我可以理解為,小狐狸非常滿意此番意外咯?”端坐在床上的男人輕挑起細長柳葉眉,笑容同樣明媚如畫。
“可以這麼理解。”不疾不徐地將衣領拉好,她卻不忘表達一下自己內心的諸多疑惑之一,“真的非常好奇啊……這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什麼是您不會的,或是想不到的?”
“有……”
“哦?”聽到這麼果斷的回複,她就好像撿到一個寶貝似的,衝著鏡子就勾了勾嘴角,“那便說出來旁喲也愉悅一下唄……”
原本她不過是想調侃一番的,卻見對方轉眼斂去了所有笑意。一臉嚴肅地站起身,緩步就要往她這邊走來。
完蛋!一不小心給玩大了……
咽下口水,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前走出兩步,腳尖立馬就緊緊貼上了那塊冰冷的鏡麵。
在她還在思量著如何逃過此劫的時候,一個眩暈間,人已經被對方再度攔腰抱起。掙紮不及,腦袋正被壓在那炙熱的胸膛,頭頂傳來一聲聲隱隱帶著傷與痛的話音,“我從來都不知道,小狐狸的心裏到底住了誰……”
是啊,她的心裏到底住了誰呢?
這個問題就像一個無法破解的魔咒,始終縈繞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困惑教她根本聽不進他後來還說了什麼。仿佛若是找不到答案,她從此都將被囚困在這昏暗的牢籠中,終生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