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雨雪晴霽 第93章來找事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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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夏天汗流浹背,太陽像又吞下一個大太陽一般,暴躁得不可理喻。哪怕是在被黑帷幕過濾了日頭之後的廊道中行走一圈,依舊能有那種快要被灼傷的痛覺。
即便如此反常而炎熱的天氣,清水鎮卻是四季如一的熱鬧。南來北往的各地旅客,總是習慣性地繞一圈“路過”此地,隻為了嚐嚐鎮上的香甜花糕再品品路邊的獨特花茶。
一路一帶的風土民情,都是清水鎮居民的生活縮影。那些所謂的“特產”,其實家家戶戶都會。偏偏當地的人們都陷入了文化怪圈,好似少了這兩樣必不可少的商品,都不好意思在這清水鎮張羅門店營生。
特別是清水鎮最繁華地段的集市,偌大的中央空地被井然有序地規劃成了一塊一塊兩三平米的攤位。高低四五層的陳列台上,形形色色的花糕,各態各味的花茶被整整齊齊碼在最高處。低處不及每個攤位三分之一的空位上,才互不重樣地擺放著時令果蔬以及各家的肉製品與魚蝦水產。
這個大市集的周邊被一條條兩米不到的道路包圍,路的另一邊林立著高低不一的樓層。一層的門麵外,花花綠綠的油布廣告牌上,盡是介紹各家的“特產”。
當然,有那麼一幢三層半的低矮房子特別另類。從三樓頂上拉出了一大塊黑色的帷幕,最後固定在了一樓支起的一圈新綠竹子上。各種奇形怪狀的藤蔓有些不倫不類地垂掛在竹身,一直拖到了那灰白水泥地麵,遮掩住了其下的竹子根部。
這些被隨意擺放在其中的一些瓶瓶盆盆花束,都是對麵這個規模並不算大的“此花彼華”花坊所出。此一方每層六十平米不到的房子,花色琳琅滿目,卻從未有過“特產”出售。
清水鎮的居民卻對此特立獨行的一家見怪不怪,都隻道,“花匠很忙!”
花匠?也對,她們都隻是在努力地培育花朵,並給需要的人們淩璐華戊鋆厝配出合適的色彩與氣息罷了。
這些在外人看來異常枯燥的工作,當事者哪怕隻是個小女孩,卻還是樂此不彼地日複一日忙碌著這樣的安靜小幸福。
就如當日,整整一個上午,她都同往常一樣在二樓忙著與各種花草打交道,未曾離開那個小花房半步。臨近中午時候,才終於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抱著唯一的一個成品小心翼翼地往樓下走。
那是半人高的花瓶,輕輕鬆鬆就將她的嬌小身形給遮擋住了。人都還沒有走出樓梯口,就隱隱約約好像聽到有人在催促自家大人,不由得加快了些許腳程。遺憾的是,對方走得太匆忙,她跑出去的時候也還是來不及同其打個招呼。
遙遙看著那抹早就失了蹤跡的身影,僅僅無奈地勾出一抹心疼的淺笑。是的,她早就習慣了對方的日日繁忙奔走。於是,默不作聲地搬著花瓶往對麵隨便一放,她也沒有再留意便回到了店內。
是了,這個花坊早些年就已經被交由她打理了。外人雖然也早就發現,這些花束無論是切花手法還是花樣設計都比從前更獨特而應景了,卻都隻道是店主淩大姐的花技愈發高超。任誰也想不到,那些很快就售之一空的花束竟皆是出自小小年紀的她。
這一日也不知怎麼,一個上午竟就隻弄出那麼一瓶不說,接下來都不想再上樓倒騰了。隨便扒了幾口飯,坐在收銀台後就百無聊賴地打起了遊戲。
一個老舊的遊戲盤來來回回通關了好幾次,她總時不時將目光掠過牆上的時鍾。隻覺得時間被拉得太長,長得感覺像熬過了幾個世紀。眼瞅著天色已盡,黑夜推著晚霞作先鋒徐徐發起了攻勢。可是,翹首以盼之中仍遲遲未見到期許的身影,這讓她遽然感覺莫名的焦躁與不安。
五年如一日,她家大人不管什麼時候出門,為了家裏的三個孩子總會隔段時間抽空回家探個班的。中午這一趟出門卻是去了許久不見歸,到這會兒已經有三四個小時沒著家了。
被抓得發熱的遊戲機,不知何時已經被丟在了一旁。女孩心不在焉地趴在桌上,一根指頭不停扒拉著一隻少了一小撮淺灰毛的倉鼠。
她其實並不知道它到底是從哪兒被弄來的,隻清楚它當時的狀態挺糟糕,惟剩下了一口氣。橫豎都是死,索性就拿來做做實驗碰運氣咯。結果呢,一個不湊巧,就被她給折騰活了。
真不知是該誇“小白鼠”的生命力頑強,還是讚它運氣太好。反正她不覺得是自個兒的醫術了得,純粹的“瞎貓碰到死耗子”了。
“阿白啊,你說今兒個都怎麼回事啊?你哥哥今天生日呢,姑姑怎麼還不回來……”
嘀嘀咕咕好一通埋怨,隻得到幾聲急急不明的回應,“吱吱……”
“行了,別叫喚了!我又不是你家小白哥哥,聽不懂啦。”衝著可勁甩尾巴的淺灰倉鼠吐了吐舌頭,她這才想起今天好像又有一整天沒見到它哥哥了。
咦,大壽星又跑哪兒去了?今天難道除了他的生日,還有別的特別意義嗎?好像大家好忙哦,連中飯都隻有她和花兒兩人紮了堆。
突然就有一大片陰影從頭頂落下,於桌麵徐徐暈開,並緩緩消散變淡。乖乖收起所有的心思,抬眼就看見一個高大男人不言不語地看著自己。
那一身灰黑色的中山裝被熨得筆挺,被墨鏡遮住了的大半張臉同樣收拾得很幹淨。還有那一頭短發,打了薄薄的一層發膜,也是刻意裝扮過的樣子。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關注過店裏的那些花卉,隻隔著那副墨鏡盯得人毛骨悚然。
許是日日都在與形形色色的往來人物打交道,小女孩非但沒有半點兒膽怯,還非常大膽衝人家蹙了蹙眉。表達完自己被盯的不悅,目光便收回重新落在了那小倉鼠身上,奶聲奶氣地問道,“您需要什麼?”
對方的肢體語言,她看不到也不願意看。所以,見既人家不打算言語,她索性也懶得招呼了。
“那您自便……”
雙手並用地繼續扒拉起那隻已經被她欺負得狠了的小倉鼠,心裏還盤算著,一會兒等這個男人走了,她還是出門去找找他們吧。
誰知道,一隻黑皮手套突然就伸到她的跟前,不由分說地將“受害鼠”抓走並貓腰放在了地上。男人的身子還沒直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遞出了個平靜的疑問,“你是百裏諾夕?”
嘁!這算什麼問題。她不是難道他是啊!
學著自家老大的模樣,百裏諾夕人小鬼大地衝人翻了個大白眼。隻看見眼前這個戴寬大墨鏡的男人扯了扯嘴角,卻並不能夠看清他的具體表情。
來這鎮上已經有些年頭了,她雖鮮少出門,卻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人物,隻不過不是什麼好名聲而已。畢竟,所有差不多同齡的小屁孩都被揍過,她便被清水鎮公認成了小魔頭。而他們的家長,也基本都同她家大人打過了照麵,無不敗興而歸。
顯然,收銀台前的這位眼生男人並不是本地人。既如此,他四處打聽她的名字又是意欲何為呢?最可疑的是,居然還被他打聽到了。
她的全名,惟家裏人才知曉呢,外人隻知“此花彼華”有個夕夕,是個深入簡出的凶殘壞孩子。
男人哪裏清楚她的種種思量,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她的怠慢,嘴角勾著一抹興味繼續自說自話,“淩璐華出事了。”
“你是……來找事的麼?嗯?”稚嫩的小臉蛋上立馬堆出顯而易見的不悅,低喝一聲,她下意識地就探手伸入了櫥櫃。
不信任?那是無可厚非的。清水鎮不過彈丸之地,家長裏短的雞毛蒜皮都能被分分鍾傳得沸沸揚揚,更何況是有些分量的“淩當家”動態。緊了緊手中的短棍,再次抬眼看過去的眼神中隱著深深的憤然。
有沒有事,她尚未聽到半點兒消息,他一個外鄉人怎麼會知道得那麼清楚?哼,在她看來,是他快要出事了!居然還擱這兒裝得有模有樣,他絕壁不是騙子,而是大騙子!
誰知道,男人竟直接無視掉她那快要暴走的反應,繼續不瘟不火地陳述道,“如果你肯跟我走,我幫你救她。”
嗬,大灰狼的尾巴露出來吧!不就是想要誘拐兒童嘛,也不用點兒有些誘惑力的話語或物件,這麼蒼白的威脅連尋常孩子都不會給予理會的。
不動聲色地將長棍放在腳邊,雙手高高舉起又落下就撐在了收銀台上。仰著臉衝來人咧嘴一笑,轉個身敏捷地跳下高椅,小腿直往外邁。
沒錯,氣勢洶洶的她準備讓這個沒事挑事的男人也惹上些事!
“啪……”一聲清脆的聲響打斷了她的節奏。
不等人回過神來,那個男人已經從頓在原地的她身旁走過,悠閑自在地觀賞起店內的各色花卉。低沉的聲音徐徐而出,勾出無限的嘲笑,“我有很多時間陪你玩的,那個紅衣黑發女人有沒有,我就不知道了……”
她不在意他的話語,卻很好奇身後的那一聲動靜。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回了頭,滿眼狐疑瞬間就變作了驚異,這是?!
猛地轉身回跑兩步,一把抓起那個物件就再度轉向跑樓上去了。她已經顧及不了把那樣一個陌生人單獨就在店裏的後果,滿心惟有一個人的生死安危!
是的,她最終還是自主跟著那個男人離開了,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反常。至少,在男人看來,她是乖順的孩子。
他們出了市集,又特意繞西邊走了一圈,最後才於東邊的市集口上了一輛銀灰色的小車。
那個男人自離開“此花彼華”便沒有再同她說過隻言片語。上車後更是興趣缺缺地靠坐在副駕駛上,撥弄起左手大拇指上的那枚青墨色扳指。
後座上的百裏諾夕一點也不介意被冷落,一對目光始終遊離在窗外。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熟悉的街道漸行漸遠,最後隻化作一抹抹虛幻的色彩消散在了暗沉的天際。從各種光彩飛逝而過中,她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了車速在不知不覺間提高了許多。
終於,在看到清水鎮界碑的那一刻,警鈴上拉緊的那根弦,斷了!才十分鍾而已,如此車行速度何其著急啊。
可她看著陌生的景致不斷後退走遠,並迎麵更替來同樣一無所知的不熟悉,內心反而平靜了下來。畢竟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她便想過此行有去無回的糟糕後果,眼下惦念的便隻有對方是否信守承諾。
兜兜轉轉一路,百裏諾夕早就已經徹底迷失了方位。既完全不知身在何處,更不明將去往何地。途中,車子被她要求停過好幾次,屢屢嚐試著逃脫,卻每一次都被男人輕而易舉給逮回去了。奇怪的是,對方始終是無動於衷的泰然神態,這讓她不禁多了好些警惕。
這是一個極為漫長的車程。一直到涼意初起,更深露重的時候,車子才在個看上去很像廢棄倉庫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車門才被解鎖,她便主動下了車。沒有管身後的龍潭虎穴,隻不哭不鬧地看著隨後走來的那個男人。將對方難得表現出的驚訝看在眼裏,終於開口問詢道,“我跟你來了,你的承諾做到了嗎?”
隔著墨色鏡片與之對視了良久,她依舊沒有辦法看清他的神色。隻見他點了點頭,用那獨特的低沉聲音揚起一聲命令,“跟上!”
的確如她心中猜測,這個廢棄倉庫隻是為掩人耳目的擺設,那片掩去她過去曾經的大門同樣不過一個虛設的障眼法。這個被男人一拳擊得粉碎的木箱才是真正通往地獄的大門!
不過短暫的愣神之際,她便被一個輕拽給拉近了一條黑暗的隧道。這是一個人工挖成的工事,簡單爆破而已,連打磨的環節都省略了。岩壁上處處都是尖銳的棱角,隻不過因年歲過久,已經長出許多青苔。
“小丫頭果然是百裏家出來的人啊!不過那個年歲,竟就將我的所有計劃都打亂了。”
男人突然回頭看過去,正見她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四下打量。明顯地一愣,隨即輕笑出聲,“啊,原來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啊!難怪……哈哈……”
“所以,”巴眨著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眸打斷了他的狂笑,百裏諾夕隻端著一臉無知停下了腳步,平靜地問詢道,“你是專門來找我的嗎?”
“嘖嘖嘖……放任著碌碌無為了這麼多年,怎麼還是聰明得讓人那麼討厭呢?”一聲獰笑,男人便退出幾步來到了她身旁。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從口袋裏抽手一下就將人給拎了起來,口中的驕傲半分未減,“要不是我多想了一步,還真不一定帶得走你呢。”
“啊,你是想說,你還是比我更聰明了一些,對麼?”任由著對方拎著,她非但不掙紮,還非常勇敢地歪著腦袋看向他。
意外的收獲,她竟從男人那副墨鏡下方的空隙中看到了一條猙獰又惡心的腐肉。奇怪的是,她對此並無兢懼之意,反而有種莫名的熟悉感。猝不及防地就被腦海中的遽然畫麵給逗樂,“咯咯”笑出了聲。
“閉嘴!”
恍若被她的譏笑給刺激到了,男人猛地高高舉起手,作勢要將她從高空砸落一般。
懼怕?就這樣的高度?百裏諾夕壓根不理會他的威脅,反而趁機低頭再次窺探起那條腐肉——居然蔓延到了鼻梁以上呢!低低又笑了兩聲,她伸出兩指從色淡如水的唇瓣上劃過。
好的,她這就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