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重回羲城 第40章 他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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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香啊!
還處在似睡非睡狀態的若,抖動了下鼻子,嘴角就不自主流出了哈喇子。很快,連肚子都開始配合著打起了鼓。
自墨睡去之後,興許是害怕再次陷入那昏沉不醒的夢魘,她一直都不敢睡。可是,她畢竟是重傷未愈,清醒沒多久,濃濃倦意就席卷而來。任由她再如何不願意,終究還是抵不過這副疲憊的身體,還是沉睡過去了。
這一次,她又入了夢魘,卻很快就被驚醒了。惺忪睡眼犯了好一會兒的迷糊,再後來,就一直處於似睡非睡的狀態了。墨起身的時候,她自然是知道的。隻是這副身體實在太不爭氣,根本無法給予半分回應。
這會兒倒是被這誘人的菜香給刺激得什麼反應都有了。心裏忍不住自嘲一句,還真是吃貨本性啊。
“真香……”
雖隻是簡單的兩個字,卻表達得流暢無礙。
房間裏的倆人當即就都愣住了。直歎,她(自己)這恢複能力也太驚人了一點吧!
不過一夜而已,除去隱隱之中多了些許無法言喻的不一樣。那副原本判斷已經燒壞的嗓子居然就大抵恢複如初了。
“醒得還真是時候啊!”輕輕放下手中的盤子,墨的嘴角不經意就掛出了濃鬱得化不來的笑意。一邊擺著碗筷,一邊調笑道,“若這俏鼻子可真比汪還厲害呢……”
他既如此誇讚了,那她便好好表現一番吧!
不長的一個吸氣,就做出了兩菜一湯的判斷。一道清新的蔬菜,一盤紅燒的葷腥,湯,應是慢火熬製了許久的。不由得多了一個疑惑,嗯?她後來有迷迷糊糊辣麼久?
稍作努力就獨立完成了側身而臥的動作,紅唇翕動出珠落玉盤的聲音,“墨醒得好早。”
“餓醒了啊。”正說著,一陣“鼓點”適時響了起來。他自然流露出無奈的表情,說道,“聽聽,就這都不知道是第幾次抗議了……”
抿唇一笑,心裏卻很是愧疚。自帶她回來,他就不眠不休地在照顧了,恐怕也是未有進食過吧。如果不是她當初逞強鬥勢,就不會再次連累他跟著受苦了。
看著她笑得牽強,他也隻不動聲色地走近,隨口說道,“我這副身體可沒有若的辣麼強悍。再隨意不顧,如何有精力照看若呢。”
不管他的話中真假幾分,她也不願在此鑽牛角尖。“哧哧”吸了兩下,嘟囔了一句,“聞著挺不錯,味道如何?”
他知她所指是上一次的一起用餐。那都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那是他第一次弄飯。那味道別說是她,連他自己都不敢恭維,簡直難以下咽。
隻不過,這幾年雖然一直是他獨自一人四處漂泊,卻在陵埌待的時間最多。研究藥理,處理工作的閑暇之餘,就全部用來搗鼓食材了。漸漸地,做出來的東西也就沒有那麼難吃了。
“一會兒嚐嚐,看看那藥膳合不合口味。”說著就挨著她坐下,他的三指已經習慣性地搭在了她的右手手腕。
明媚的雙眸微眯,全身心都在仔細著她的脈動。分鍾之後,手背就貼在了她的光潔前額,不由得輕嗯一聲,緩聲說道,“虛脈啊!”
這是晝夜的高熱所致。熱雖退,已傷陰。血脈自然難以充盈,故而呈虛脈無力之象。
“墨是說,隻是虛脈?”這一聲疑問中除了難以置信,還多出了幾分掩飾得極好的兢懼。
當時的身體狀況,她自己當然是再清楚不過的。五髒俱損,心脈更是衝擊過盛,已然命懸一線。即便那時有他的藥丸吊住了一口氣,可這接受治療也不過才兩日不到,怎麼會……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他隻拉起她的左手搭在其右手腕處。少時,看著她眉頭愈發緊蹙,抬手拂過,“此次也算是因禍得福吧。當初受損的五髒居然受了那高溫淬煉,可不僅僅是恢複了根本那麼簡單哦。”
正常人的身體怎麼可能會這麼神奇?莫不是上次他救了自己之後的造化?想不明白的她很快就放棄了,鬆開左手,嘟著嘴說道,“趕緊開飯吧,好餓哦……”
說著就有些動作僵硬地支著身子坐了起來。許是躺的時間太久了,她隻覺得腰背酸痛得緊。緩了好一會兒才雙腳落地下了床。循著菜香,虛浮的腳步一走一頓地緩緩移向方形木桌。
而坐在床沿的他,隻默默看著她就這樣一路走得辛苦,卻始終帶著淺笑去到了桌旁悠然坐下。素白的左手準確無誤地拿起筷子,動作迅速而優雅地從各盤菜色上一掠而過。不過一息的愣神,手頭上的動作不由得加快了許多。
見她吃得津津有味,他才起身快走幾步在她對麵坐下。
真是餓壞了啊。雙眸中漾蕩著寵溺的笑意,突然就伸出手拭去她那嘴角的醬汁,柔聲說道,“慢點兒,不夠我再去弄點兒……”
“嘻嘻……味道很不錯吔!”一個尾部可查地愣神,她很快就不著痕跡地收回了波動的情緒。衝著正前方咧了咧嘴,笑得一臉明媚,“墨可以考慮去開個藥膳館。這獨門絕技,準賺錢!”
如此說著,一雙筷子就被她咬在了牙齒之間。黑暗無光的眼前好似突然就湧現出了大把大把的鈔票以及金光閃閃的金子。適時腦補了一下數錢數到手軟的畫麵,她就忍不住“哧哧”笑出了聲。
才被他拿起來的筷子,“吧嗒”一聲掉落在了桌上。再看她那一臉呆萌模樣,忍不住再次伸手掐了掐紅潤的小臉蛋,“這頓飯,若要支付多少錢呢?”
“沒錢!”她這回答是相當的神速。完了還生怕他不相信一般,放下筷子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摸。結果半天也沒有找到一個口袋,一臉苦逼地攤了攤手,“瞧見沒,連裝錢的兜兒都沒有。絕對的身無分文啊!回頭就給墨打下手抵債,要不要?”
“一輩子……”話說到一半,突然就停住了。看著她眉眼間的疑惑,一道黯然閃過他的雙眸。自然低垂而下落在了桌麵上,輕笑著,“還得完不?”
“那人家就不還了啦!”不知為何,聽他這麼一問,她的心口突然就跳得失了節奏。
當即低下頭,重新抓起筷子就是胡吃海吃。塞得鼓囊囊的嘴巴,含糊不清地開始轉移話題,“崀山什麼時候種植了一整片的海龍芋?”
一整片?怎麼可能!那玩意兒的領地意識極強,一株一畝地。雖說陵埌麵積遼闊,可他從哪裏規劃出那麼多地方給它們啊。
不過,她這個問題本身還是令他有些意外的。海龍芋本就屬於外來品種,且鮮少有人知曉。他倒不是吃驚她會知曉此物,隻是那唯一的一株海龍芋是他前年才整株移植進來的。而她,已多年未曾回來過了。
“原來有,現在卻是沒了。”看著她發頂,聽她鼻腔中擠出來一個疑惑的音,墨及時補充解釋道,“主根入藥了,待幼苗長成還需要,嗯,好些時日。”
“哦。”淡淡應了一句,低著頭的她一張小嘴忙碌得很,隻聽到兩排牙齒咬得“哢吧”響,“嗯!這個口感真心爽滑呢。”
“若這不正吃得歡愉嗎?”半貓著身子,揉了揉她的發頂,調笑著,“這一整條根須都快被幹掉了唷。”
“咳咳……”她被驚得咳了好幾聲,才“咕嚕”一下直接了咽下去。想它曾在夢魘中與自己纏鬥了半個小時,這會兒倒是滿足了她的口腹之欲,有點兒意思。
心裏有著猜測,就很是突兀地又一問,“所以,崀山也有紅鸕咯?”
“這倒是有一群。”聽到她這麼接連的問話,他也有了些許計較。不等她詳細追問,索性將藥浴的各種用藥物和盤托出。
“嗯,當時就隨便抓了一隻弄了碗血作引子。這紅鸕肉挺緊致的吧?還有……最後差了一味藥,一隻‘舍己救人’的曼蛇就爬進來送蛇膽了。這不,就物盡其用的被我弄了一鍋蛇湯。”
難怪了!“哧溜……”才喝了一口,突然手中一空,勺子和湯碗就都不見了。她當時就炸毛了,嘟著嘴哼哼兩聲,“墨……”
不想他根本不給她埋怨的機會,就聽他理直氣壯地辯解道,“若的身體才好呢。喝一口過個癮就是,不許貪嘴!”
“小氣!”索性也不吃了,整個人往椅子上一堆,開始仔細回憶之前的各個細節。
如果猜測不錯的話,那場夢魘就是決定生死的一場爭鬥。贏了,她才能吸收那些藥物成分;輸了,恐怕就一命嗚呼了。可是,那箭陣又是怎麼回事?莫不是他把整支箭搗碎了?且不說那些可以被切成粉末的木頭並沒有什麼功效,隻說那些金屬箭頭,又是如何入藥的?
聽著她將那亦真亦幻的夢魘娓娓道來,墨隻呷幾口蛇湯,若有所思地扭頭看向門外。
那個崀山確實被他們布置了箭陣。即便這些年有作改良,可炮筒及長箭的數量卻與她的描述有著出入。那數字,貌似更接近他的行針數目。
趁他想事想得出神,她突然伸手向前。即便看不見,也還是準確無誤地抓住了那碗蛇湯。不想那紅唇才貼上碗口,就被他一把給奪下了。
無視掉她那巴巴神態,他咬著牙就拒絕了。平常時候,不管是怎樣過分的要求,他都會依她。這會兒為了她的身體,絕對不可以妥協!
“想當初。人家可沒有這麼虐待墨哦……”說著就仰起了臉,一張小嘴又嘟了起來,極委屈地對著他。
半晌也不見他妥協,倏地就抬起雙手掩麵而泣。那細碎的“嚶嚶”啜泣聲還真是說來就來了。
他卻無動於衷地淡淡瞥過去一眼,抱著蛇湯就往外走。左腳剛剛邁出房門,回頭見她依舊掩麵而坐,低笑一聲,“別裝了!”
不再理會身後的聲聲埋怨,直奔小廚房而去。嗯,這碗湯必須藏好!這丫頭的鼻子靈得很,指不定一會兒就來偷吃了。
嗬嗬,當初?他倒是沒有想到,她居然還記得當初。那可是很多年前的當初啊!
那次意外遇到她的時候,正是秋日蕭瑟。枯風帶著落葉在空中不停地盤旋飛舞,不減半點悲涼。
由於身上的多處傷口嚴重惡化發炎,滴水未進的他已經高燒了多日,整日渾渾噩噩地蜷縮在一棵老樹旁。這樣的糟糕狀態,都已經記不清到底過去了多少天。隻能迷迷糊糊地看著無數行人從身旁經過。想著許是當時的模樣太嚇人了吧,他們皆是冷漠地看上一眼,吝嗇地不曾為他駐足分秒。
漸漸地,他感覺到異常的寒冷遍襲了全身。秋雨不時窸窸窣窣地飄落,涼意倍增。
他昏過去好幾次,又努力掙紮著醒來。一顆心疲憊極了,因著它始終還帶著的不甘,故而不肯放手吧。
終究還是沒能再與最心愛的她重逢麼?
到後來,他連半點溫度都無法感覺到,也就徹底死心了。心存著唯一的祈盼,如果真有天堂地獄,自己興許就能再次見到她了吧。從此也可以看著她,守護著她。那樣也還不算太糟糕啊。
這便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在最後一道光線即將消失的時候,若就那樣從遠處走了過來。當時,那張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氣清冷地問了一句,“還能活不?”
這個音色!她?!
猛然就睜開了雙眼,整個人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坐了起來。死灰般的雙眸中明滅出異樣的光彩,死死盯著眼前的小女孩。
那一頭發黃的中長發用藤蔓隨意捆綁著,有些淩亂。小小的臉龐上同樣沒有一絲血色,那種病態並不比他好上多少。她隻目光冷漠地看著他,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秋風吹過,一不留神就掀起了那些耷拉在額前的碎發。一枚指甲蓋大小的白砂印直直撞入他的眼底深處。一股強烈的求生欲望當時就湧上了心頭。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點頭。又生怕她沒看見,拚盡全力地低吼一聲,“能!”
就這樣,他被拖走了。
沒錯,當時她隻從腰間取下那根藤蔓製成的腰袋,肥大的衣服瞬間就鬆垮地掛在了她的身上。她卻不以為意地將腰間以下的布料隨意綁了一下,蹲下身就把藤蔓給綁縛在了他的腳踝處。
別看那時瘦弱的她身板辣麼小,氣力卻是奇大的。藤蔓搭過肩頭,一雙小腳就不曾停歇地拖著他走了很久。那一路,他好幾次都差點昏迷過去。可她的身後好像想了眼睛一般,總是適時地將他往硬物上拖行。辣麼火辣的疼痛感,想不清醒都難。
隻感覺走了很久很久,之後就給她隨意丟棄在了一個隻剩下斷瓦殘垣的廢墟之中,她卻一聲不吭地走了。
再度昏迷過去的他夢到了孩提的時光,快樂還未走近就被砸醒了。
嬰兒拳頭那麼大的石頭,就這樣被她隨手丟到他的腦門上。她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隻抱著一堆亂七八糟的草葉蹲在了一旁。
而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將它們一股腦兒地丟進了一個破罐子裏。連清洗的工序都直接省略了!迂久,隨著“噗嚕噗嚕”的聲響不止,一股濃重得令人作嘔的怪味持續散發出來。
事實上,他當場就吐了。即便腹中早就空無一物,依舊吐得一塌糊塗,連膽汁都吐了一地。
“完事了?”才剛剛躺好緩了口氣,就聽到她如此“禮貌”地問了一句。
還沒有想明白,她就已經端起那個破罐子走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將那黑糊糊的粘液盡數灌進了他的嘴裏,而他卻已經吐得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也不知她是怎麼辦到的,他的喉嚨就好像筆直通暢的管道一般,居然一滴不剩地全部下了肚!
她就好像完成任務一樣,每天都會準時抱著一堆不一樣的草葉過來。熬好了就開始灌,完事就走,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多餘的話。準確的說,他們之間的交談加一起還沒有超過一雙手的字數。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後來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隻是那日複一日的時光裏,等待她的到來成了他唯一的幸福。可最後,他活了,她卻再也沒有來過。
當時他就瘋了,不顧一切地到處找尋她的蹤影。甚至還自私地想著,倘若一早知曉會是這樣的結果,他情願一輩子都那樣半死不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