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重回羲城 第16章 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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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百裏諾夕。”一句不鹹不淡的話音幽幽,空靈得讓人覺得恍若從虛空而出。
百裏諾夕依舊沒有抬頭,敏銳的目光穿行於字裏行間,心思同樣全部放在了書上。這麼一句輕飄飄的提醒,不過是想告訴他以及班上的好事寶寶們,她同他們百裏家並無幹係。
最後一分鍾,幾乎是掐著時間合上那本被她翻閱了無數遍的書本。這才支著腦袋看向剛剛來到桌旁的百裏璟謙,將他眼神中飄出來的那一抹短暫而真實的興味瞅得分明。
這麼說來,隨口一說的模考並不是即興節目咯!恐怕還不小心推遲了一日吧。行,那就如他所願,隨意答一下啦。不過……
雙眸很快彎成新月,勾出點點黠光。但見兩片紅唇輕啟,翕動無聲,“來玩個遊戲咯……”
他們百裏家既然想探探她的底細,那就該拿出點兒誠意不是,不然怎麼說得過去呢?那麼,就背個黑鍋玩玩唄!至於先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刺頭,就當這場遊戲的籌碼吧。
令她意外的是,他居然毫不猶豫地就點頭答應了,連討價還價的意思都沒有。這反而讓她覺得失了幾分趣味。
嗬,百裏家的人這麼好說話?
距離第一中學不遠的一個幽靜之處,突然走來一個男人。上衣淺藍,黑色牛仔長褲裹腿,灰藍色的運動鞋踩在大小不一的鵝卵石上。
那日,來這裏幹嘛?他的心裏正裝著狐疑,好奇地四下觀望。
還別說,這兒的小江南景致,真是處處透著靜謐呢。
細碎的青石和著圓潤的鵝卵石,鋪就出一條長達數百米,成人全臂長一般寬度的小路。兩旁青藤纏繞於低矮的灌木上,粗細不一的榕樹林立。清風徐來,紅褐色的榕須垂垂而動,散出微微木息。
帶著濃濃困惑,男人緩緩向上而行,至深處就突兀地遇見了一個轉角。沒有遲疑地繞過,才發現這條石子小路已經到了盡頭。
前方坐落著一棟古色古香的建築,位處正北方向。屋身通體中褐色,乍看之下已經進入了死胡同。那裏並無入口大門,顯然是屋背了。
房屋的左右兩側,風景各異,對比鮮明。
左手突兀地立著一麵青灰色石牆,刻寫了奇怪符號的牆上滿布著錯綜複雜的榕須。其色澤深淺不一,隻給人一種強烈的局促感,迫人側目不視。
轉身向東,視線輕易就透過了稀稀拉拉的低矮蘆葦蕩,頓時豁朗開朗。
那一汪不小的淺塘裏,種植著成片成片地水生植物,種類繁多。觸手可及的萍逢草與香蒲,點出了橙黃明媚。遠處隱約可見的黃花鳶尾與睡蓮,姿態各異地層疊出了綠色的空間絢麗。滿目清新,直教人神清氣寧。
淺塘上方跨出一條遊廊,透過青藍色牆體的漏窗,奇花框出了淺塘上的一隅山池風景。又是一段石筍掩映的古樹下,幽靜怡然。
蜿轉數曲,西轉便至一綠蔭小軒。驀然回頭,開朗的山池景色這才一覽無遺地攝入眼底。
駐足於一個十幾平米的小庭院前,足尖的新綠草地上零散開著紅豔欲滴的鳶蘿。東南麵搭設的籬笆上爬滿了葵葉蔦蘿,五角星狀的白色小花與西北庭壁上的薔薇遙相呼應。
嗬,年紀不大,眼光卻犀利得很呐。還真會選地方!男人彎著眉眼,展出讚許的淺笑。顯然,對這麼一處清幽環境很是滿意。
才舉步入庭院,就聽到南邊那扇虛掩的暗紅色鐵門裏傳出一個熟悉的名字。桃花眼上著了顏色的柳葉眉不禁皺起,這個男人?
“我從來沒有發布什麼宣傳冊,你肯定是搞錯了。”說話的是一位看不出年紀的老嫗。
烏黑的過耳短發中夾雜著少許白發,目光炯炯,倒是精神飽滿。沒有歲月痕跡的肌膚被她保養得光滑細嫩。若非她自報年歲,根本無人能看出她已過六旬。
她是這裏的房東,反駁的對象是一位頭戴鴨舌帽,手中拿著一副墨鏡的男人。
標配的悶騷幹花被他掩於咖色的手帕之下,如此裝束自然就是何奇然咯。
老嫗口中的宣傳冊,是烏魯魯的一種經營策略。作為羲城的知名茶社,那裏每天都會收到各種宣傳冊,由宣傳主體自主分發到各個茶室。這是互利共贏的合作。
“您看。”何奇然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否認一般,麵帶微笑地雙手遞過去一份早就準備好的宣傳冊。
不得不說,這個圖冊的做工那是相當的粗糙。畫麵模糊而色彩厚重,簡直糟糕得一塌糊塗。可就是這麼一份不怎樣的宣傳冊,那日居然被百裏諾夕拿在手中看了很久。當然,關於這一點,他也是今早排查到這裏才知曉的。
昨日乍然聽聞她失蹤的消息,他還是很吃驚的。心想著頭天上午還在大街上撞見一回,一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怎麼可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所以,他就命人拿出那日用餐時候房間裏分發的所有宣傳冊。逐一排查到這會兒,就到了這最後一個地方。雖然已經得到她安然到家的消息,他卻依舊很好奇那丫頭到底在玩什麼。
老嫗粗粗翻看了一下,隨手就丟還給他,當即就下逐客令了,“不管這個宣傳冊是真的還是假的,都和我沒關係。”
這種商業化運營,定然就是她家孫子幹的好事了。以她的脾性若是早早知道了,怎麼可能會默許?畢竟,“道法自然”的觀念那麼根深蒂固,是這一輩子都改變不了的了。
“您誤會了,我不是來追究責任的。”看著那張折疊紙頁擦著他的手背從桌子邊緣滑落到地上,何奇然急忙開口解釋,“我是她哥……”
“何總,你妹為何姓百裏?”老嫗隨口問了一句就直接起身走了出來,幾步又在一個桃木搖椅上躺下了。
她怎麼知道自己的身份?正疑惑著,就瞥見地上的宣傳冊,暗道這就是“馬失前蹄”啊。心裏千回百轉,當即閃過念頭。
“是堂……哦不,是表妹。”麵對這麼突兀的問話,他也自覺這謊話編得唐突,連腹稿都沒有打,還真圓得有些困難,“小丫頭鬧情緒離家出走呢。”
古老款式的布鞋在青磚地板上踮了兩下,搖椅就晃動起來。老嫗閉著眼,也懶得戳穿他。
她都已經年過半百的人了,見過的人事,走過的橋路,可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小兒科的伎倆,連普通老人都唬不了,還想來敷衍她!
“您……”
“行了,何總要是找妹妹呢,就再去別處尋尋,興許能有些線索。至於那宣傳冊,何總要是體恤我一個老太婆腿腳不便,心力不濟什麼的呢。就還勞煩費下心,幫忙給撤了吧。”
這麼一長段話說下來,老嫗配合著捂著胸口喘了好一會兒。氣息才平順,就無力地躺在搖椅中作休眠之態……
表哥?庭院裏的那個男人對他的拙劣謊言同樣嗤之以冷笑,沒有再作逗留悄然離開了。
都說春風似剪刀,能夠裁出新嫩的細葉。偏偏這第一中學的那麼一大片細草尖尖,都是被那辛勤的園丁給裁剪出來的。水灑快速而過,葉尖就掛上了一顆顆晶瑩的水珠。
放學鈴聲才響起,突然就跑來兩個少女肆無顧忌地直接躺下了。隻覺後背清涼一片,卻也不願動彈半分。
同樣是躺著,那位藍裝短發少女體態優美地躺出了二元次的可愛動漫感,其身側的綠衣長發少女則形象地詮釋了“大”的象形。畫麵那麼違和,卻並未引起半分關注。
然而,這樣的畫麵不過持續了數秒,就被一聲嚎叫打破了。
“啊嗷!”
扯著嗓子的短發少女,掩耳盜鈴一般捂著耳朵,一雙眼睛更是閉得緊緊的。
接下來,很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這麼突兀的一聲,不僅是引起了路人的頻頻回頭,竟還有人配合著回應了一聲更加深遠的長嘯。
一旁的長發少女正安靜看著天空中緩緩改變著形態的閑雲幾朵。還不及感慨這靜好歲月,就被他們的奇特交流方式打敗了。
倏地扭頭看向那張醉紅的小臉蛋,低低笑了笑。在短發少女睜眼之時,雙手合攏作喇叭狀對著天空,“羲城,我百裏諾夕又殺回來了!”
所有的嚎叫瞬間就止了,跑道上的人更是一溜煙兒就跑走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不怪他們的反應如此過激,三年級空穴來風地傳出一個消息——上午這場模擬考,就是因為“魔鬼班”的同學們討論了一下這位“殺回來”的百裏同學才開的。
短發少女睜開眼看向同學們的反應,眼皮就耷拉了幾分,嘴角平出了鄙視。也不過瞥了這麼一眼,又重新恢複先前那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哀怨地嘟囔著,“看呐,人家都烤焦了,就怪夕夕啦!”
“無妨無妨。且看那風卷雲舒,自在唯心。”身體一側,百裏諾夕就正對上了她的擔憂目光,臉色煞有介事地繃出了嚴肅,“都是逢場作戲,不過有人想摸底,有人要看笑話而已。無傷大雅的……”
對著眼前這雙忽閃忽閃的天真無邪眸子,她就再也繃不住了。一本正經的臉瞬間瓦解,“噗”地一下就笑出了聲。
正笑得歡愉,身體突然就被抱住了,耳畔是一聲輕糯的呼喚,“夕夕……”
“呃,空空……”久違的溫暖讓百裏諾夕的身體不太明顯地僵了一下,很快就自然抬手將她完全圈入自己懷中,“是……”
夕夕說是!春分啊,真美好!她的玄鳥如約而至,料峭的春意又有何懼呢?
料峭麼?一道悠長的記憶線就這樣被其輕易拉出,短發少女挪了挪腰肢,整個腦袋就塞進百裏諾夕臂彎中。
誰能想到,她們這樣兩不相幹的平行線會有相交的一日呢?曾經空空的世界永遠春暖花開,夕夕的天地裏血紅枯沙漫天飛舞。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一樣了呢?是了,那個從前啊!所有的一切,都得回歸到那個帶著濃濃血腥的很久以前。
在那之前,夕夕的舉手投足都是傷。可從那以後,空空的每一個呼吸都帶了痛。
夕夕從來都不知道那一夜的前因後果,唯記得那天的夜那麼黑。
風聲嗚咽著無盡的恐懼,久久徘徊在空蕩的街道上。原本準備打道回府的她,鬼使神差地就拐進了一條人跡罕見的小巷。
那時候有多害怕呢?空空不記得了,回憶隻定格出了一個鮮血淋漓的畫麵。
緊咬著牙關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的她,緊握著一團汗水浸濕的細沙,蜷縮於一個角落。腳尖一寸前倒著一個男人,額頭上鮮血汩汩而出。很快就染遍了整張扭曲的臉,模樣很是嚇人。再往外一步站著一位長發女孩,隨手拋擲著一塊青墨色的板磚。清冷的麵色上一雙深邃的眼睛凝結著寒霜,微揚的嘴角沁出似笑非笑。
回憶永遠都是自己的私人物件,有些真相,即便是當事者也永遠不知道。
就好似從那時候開始,夕夕就覺得空空是這個世上最幹淨的女孩!
遙遠的路燈投射而來的昏黃光亮那麼微不足道,夕夕的眼中除了眼前的女孩根本沒有那個男人。偏偏她又驕傲地不曾看過去一眼,還刻意佯裝出了漠視。驟然就滋生出一股莫名的興奮,如驟漲的潮水直襲大腦。於是,每每地上的男人才爬起來,她就一個板磚往他腦袋上招呼,一直到他終於倒地不起。
正是知道那個女孩一直在看著自己,她的腦海中才閃過一個幼稚而可笑的念頭。鉚釘短靴高高抬起,毫不客氣地一腳就踩在了那個男人的小肚子上。許是躺在地上的他,滿臉鮮血的模樣太瘮人了。那個女孩當即就嚇壞了,語無倫次地比劃了半天,“你……他……血……他……”
這才順理成章地蹲下身,端著淡漠的神態看著因受驚過度而臉色慘白的她。夕夕得意地勾起嘴角,卻隻是啞著嗓子語氣生硬地說道,“死不了……”
又好似這枯沙肆掠一般的聲音,明明比夜風更讓人覺得寒冷,空空卻覺得夕夕的隻言片語都是美好的。
在她看來,心頭的這種悸動與感恩無關。這麼突兀出現在自己跟前的長發女孩,根本就是跋山涉水特意而來。帶著往世前生的不舍羈絆一般,這麼熟悉的感覺,仿佛她們本就是一體。
所以她任由著長發女孩將自己提溜起來,轉身衝身後的夜說了一句,“打吧,別打死就好。”
聽聽,人都已經那樣了,還讓打!
明明是這麼殘酷的話語,在她聽來也如同午夜的優美樂章。所以,那麼炙熱的目光完全粘接在了長發女孩的身上,不舍得移開分毫。
夕夕就一個不小心扭曲了空空目光。
以為這個女孩就是在明目張膽地打量著自己,與旁人對自己的趨之若鶩完全不同。所以,特殊的女孩就這樣輕易牽引出了她心頭那些許不易察覺的波動。然後,她鮮見地開口問詢,“能站?”
空空點頭答應得毫不猶豫,然後就聽到了一句最動聽的話語。
鬆開了自己的那個長發女孩啊,邁著慵懶的步伐徑直走到那個已經進氣少出氣多的男人身旁。突然就“咯咯”笑了起來,俯身說道,“告訴那條黑大蟲,千萬管好手下咯。再動她,會死的……”
多麼美妙的話音啊!於是,空空什麼也不在乎了。
不在乎那個男人到底有沒有答應,不在乎前路為何,更不在乎這樣一個長發女孩究竟會如何讓她萬劫不複……
隻是看著一襲長發隨風而去,她的心裏突然就空了。那極具魔性的囂張笑聲在風中回蕩,那麼刺耳,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怯弱。於是,她勇敢地跑上去抱住了那個頎長的身影,顧不得緩口氣,不斷不斷地重複兩個字,“不怕……”
不怕?這是多麼溫暖的詞語啊。
夕夕身後的空空沒有看到,她那雙古井無波的眼底閃出一瞬微不可察的動蕩。這幾年,她所走的每一步都留下了深深的血色足跡。路過多少人,卻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兩字。
患失患得的她總是能夠將所有的情緒收拾得很好。所以,悠悠轉身看過去的時候已是一副痞氣十足的模樣。挑起的眉梢掛著饒有興趣,“嘿,乖乖女,我怕什麼?”
這個幹淨女孩的半晌不語,讓她的心頭沒來由地一痛。突然,很諷刺地“嗬嗬”笑了兩聲。
可是,夕夕並不知道。空空當時就很想說,求求你,別笑得這麼殘忍。那眉眼間的寂寞如同黑洞一般深詭,會將那麼美好的她一並吞噬掉的。
現在好了,夕夕的笑容也有了暖意,多麼美好。短發女孩緊緊抱住了百裏諾夕,一如初見,“不怕……”
“空空啊,既然那麼擔心我重操舊業,為什麼還是走了呢?”
就這樣任由著她溫柔地抱著自己,貪戀著她身上的每一寸熟悉溫暖。百裏諾夕沒有說,那三年的朝夕相處,耳濡目染了她的情,那顆原本漂浮不定的心早就多了這麼一份牽掛。
所以,本就惜命的她愈發珍重自己,如何舍得讓自己有什麼三長兩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