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下了一場大雪，五月天裏氣溫驟然跌到零下，淩晨的時候雪停了，厚厚的積雪鋪在地上，蓋在房頂上，掛在正抽芽發葉的樹枝上，未落盡的桃花杏花大抵都被打落埋在雪下和了泥。
    小一、小二……小七、阿肥各自選了不同的枝杈，七高八低地站著，一個個緊攏著翅膀，恨不得小腦袋縮到脖腔裏。
    雪這樣大，早餐是不能指望了。
    小一小二站在一根樹枝上，小二保持身子不動，倒騰著兩隻小爪子，蹭到小一旁邊，緊貼著小一抱團取暖。“老大，春天咋這麼快就過去了，這是又到冬天了？”
    小一還沒說話，小三哈哈笑起來，因為縮著脖子低著頭，聲音聽著甕聲甕氣的：“我說小二呀，你還真是二，夏天還沒到，冬天遠著呢。”
    “你才二，我也就是凍得無聊，隨便扯扯，分散一下注意力，不然連凍帶餓的，多難熬。”小二分辯了兩句，又不甘心地嗆回去，“別老拿我名字說事兒，你問問小五，你的名字能好到哪兒去？”
    提起小五，倒讓小三想起件事：“哎，對了，小五，正想問你呢，阿肥說你暫時不想找姑娘，是嗎？”
    通常大家七嘴八舌扯閑篇的時候，小五都不怎麼發言，突然被點了兩次名，他先是楞了一下，才出聲答道：“……嗯，暫時這麼想。”說完他扭頭看了一眼阿肥，阿肥回看了他一眼，遲疑道：“怎麼，不能說嗎？”
    小五扭回頭，麵無表情道：“能。”但是這個話題他不想深談，也不覺得有什麼可談的。
    小三正想再詳細問問，小四出聲打斷了他：“小五，你要是真這麼打算的，那能讓阿肥把麻花介紹給我嗎？”
    說完小四也覺得有點兒過於急切，似乎不太好，趕緊解釋道：“哎，小五，這可是你說了不要的，我這不算挖牆腳吧？”
    這件事小四琢磨好幾天了，趁著說到這兒，就提了出來。
    小五原本也不認識什麼麻花，當然也談不上挖牆腳，畢竟不是他的：“……不算。”因為不想話題繼續圍著自己打轉，他問了句：“怎麼不見小八小九？”
    “那兩隻呀，動作快得很，蛋都快孵出來了，今兒變天，肯定忙著給蛋保溫呢。”小六回答的語氣裏滿是羨慕，人家小兩口寶寶都快出生了，他跟麻點接觸好幾天了，還沒什麼實質進展呢。
    小七半天沒說話，這會兒八卦之魂也蠢蠢欲動：“說起來，他倆到底啥時候好上的？”
    這個小六了解得最透徹，他和小八小九是同年同月出生的：“他倆一歲時就總在一塊兒，這不長大了就順理成章在一起了唄。人類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對，青梅騎馬。”
    阿肥用肩膀擠了擠小五：“我咋覺得他說的好像不太對呢？”
    小五沒吱聲，話頭好容易轉走了，他不想再開口，青梅竹馬還是青梅騎馬有什麼要緊。
    小七對人類語言沒有鑽研的興趣，但是直覺告訴他青梅像是某種果實的名字，於是好奇追問：“青梅是什麼？好吃嗎？”
    小六也沒見過，隨意猜測道：“就跟沒熟的杏子差不多。”
    “沒熟的杏子我吃過一回，哎，澀得我呀——”聽到這裏，小二插嘴了，說起吃東西，他覺得更加饑寒交迫了，“老大，你說下這麼大的雪，冬天不會真的來了吧？”
    小一鬱悶不已，怎麼繞了一圈，問題又回來了。
    ***
    早晨去學校之前，小白帶著阿肥在樓下溜達了一圈。
    天放晴了，雪駐風停，豔陽高照，積雪反襯著日光，白得晃眼。
    阿肥撒歡得很，花花和果果都沒出來，小廣場上就他一個，他在雪地上滾了又滾，自娛自樂玩得快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白給他腳上戴了四個套子，他不能把腳爪直接踩在冰涼而鬆軟的雪地上，也不能假裝雪下藏了骨頭，把雪花刨得四處飛濺。
    空氣涼沁沁的，阿肥使勁吸了一口，清涼的感覺從口腔到氣管，經過肺部蔓至全身，舒爽地激出了一個冷戰，四肢百骸通暢了，身體裏的熱氣被冷氣頂著向後走，忍不住放了個屁。偷眼看了看小白，站得離他遠遠的，應該沒聽見。更加慶幸的，大白此時不在身邊，不然又要被嫌棄了。
    哎，要是大白能跟他一起在雪地上滾就好了。他真希望每天都能跟大白一起跑跑跳跳，抓抓打打，翻翻滾滾，那樣他將別無所求，生活幾近完美。
    可是，他也知道的，隻能想想而已。貓咪是很嬌貴的，他們不喜歡髒，不喜歡冷，不喜歡危險。
    阿肥裹著一身冰冷的毛回到屋裏，冷不丁遇上室內的暖和空氣，禁不住打了個激靈，陡然炸開的毛，帶起一陣冷風和潮氣，直衝地上溜達著的大白。大白喵的一聲跳開，豎起全身的毛，警惕地看著阿肥。
    阿肥緊張地頓在原地，訥訥道：“我不髒，我在雪地裏滾了好幾圈，蹭得可幹淨了。”說著他慢慢挪到大白跟前，把摘了套子的一隻前爪舉起來，“你看，我的爪子都是幹淨的，小白給我套上了。”
    大白沒什麼反應，隻是愣愣地盯著他看。
    阿肥訕訕放下爪子：“嗯，是不是挺傻的。我也覺得套起來挺傻的，還不能刨雪玩兒。”
    像是突然醒過神，大白移開目光，喃喃道：“……是挺傻的。”
    在窗台上看著雪地裏撒歡的阿肥，大白也是很羨慕的，但也僅僅羨慕一下而已，他知道外麵的世界對貓來說意味著什麼，特別是寒冷的天氣。
    對於流浪貓，北方的冬天最是難熬。這個小區周圍有很多待拆的平房，主人搬家了，曾經的寵物貓狗偶有被丟下的，成了流浪貓狗。大白經常看見一隻白色的貓在小區的垃圾桶旁覓食。那隻貓全身雪白，沒有一點雜色，金黃色的眼睛，臉盤大大鼓鼓的，長得很討人喜歡，想必從前也是很受寵的。
    流浪倒也沒什麼，隨便撿口吃的也能活，惡劣的天氣就可怕了，天寒地凍，食物短缺，提著餓得癟癟的肚子，還要抗住零下二三十度的漫長的嚴冬。扛過去了，春天一來好日子又開始了，抗不過去，就可能悄無聲息地死在不知哪個角落。
    大白並沒有受過這種苦楚，但是作為一隻貓，他總能感同身受。
    還好，開春的時候，那隻白貓還在。
    ***
    陽光的熱量都被積雪吸去了，雖然晴了一整天，空氣卻是冷的，到了傍晚，氣溫又低了好幾度。
    小白把外套領子立起來，圍巾貼著脖子繞了一圈，兩手插在外套口袋裏，即便這樣還是覺得不夠暖和。
    抬腳向學校大門走去，沒走幾步，迎麵過來一個人擋住了他：“我來接你。”
    抬頭望著站在自己麵前的趙冬，小白既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今天的事忙完了，想著路不好走，就來接你了。走吧。”
    趙冬攬著小白的肩膀出了大門。
    往東五十米左右就是公交站。
    地上的雪化了又重新凍住，光滑如鏡，倒不如早上鬆軟的積雪路好走。路上的人大多倒著小碎步，小心翼翼地，仍是免不了偶爾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兩人走得不算快，遠遠的看見公交車開過來了，因為路滑也不敢跑著去追，到站點的時候，車已經開走了。
    天色將暗未暗，站台上就他們兩個人。趙冬把小白的雙手抓起來握住，驚訝道：“怎麼這麼涼？”
    “氣溫低，手就涼了，沒什麼的。”雙手被趙冬溫熱的掌心包裹，小白覺得身上也暖了起來。
    “早就叫你多吃點兒熱量高的，天天光吃草，能耐寒嗎？”
    “要保持身材嘛。”小白的手指不老實地摩挲著趙冬的掌心，“再說我也沒有光吃草，自從跟你在一起，我都胖了。”
    趙冬拿開一隻手捏了捏小白的腰：“這也叫胖？知道你們跳舞的要保持身材，可是不吃點兒好的怎麼有力氣跳舞？”
    小白被捏得直躲，隨口應著：“嗯，知道了，知道了，以後多吃，吃成個小胖子，看你敢嫌棄我！”
    “怎麼會嫌棄，我求之不得。”
    小白的學校在城郊，回到他們租住的地方，天徹底黑下來了。
    趙冬把小白的一隻手放進自己上衣口袋裏握著，兩人不緊不慢地走著。
    “咱們買個車吧，以後接送你，或者出個門，也方便。”
    小白在黑暗裏抬了頭看趙冬：“買車倒行，可是我現在隻有補習班的收入，你也才工作一年多，一下子拿出這些錢，咱們就要節省些了。”
    趙冬把小白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偏過頭笑了：“也不用太節省，不買貴的，先買個七八萬的，等買了房子，再換。”
    小白豪爽地點點頭：“行，買吧。等我工作了，就可以交個首付，買套房。放心，冬哥，等我有錢了，我養你！”
    趙冬笑得不可自已：“你負責賺錢養家，我負責貌美如花，是嗎？”
    “對嘍！”
    趙冬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不過聽著那拖長的尾音，也猜得出他一臉得意的神情：“不如，你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貌美如花。”
    “那要你何用？”
    “我隻負責一件事——”
    “什麼？”
    “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