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山中有個小和尚(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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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問:“你不是有話和我說?”
    門外傳來他低低的聲音,“是。”風起來了,把他的聲音吹得有些淡,但我還是都聽到了,“當年子慕滿身血汙死在廟前,小師傅並未把子慕丟進深山喂狼,而是埋在了這棵槐樹下,子慕甚是感激。”
    他頓了一下,輕笑出聲,聲音又柔和許多,“子慕還要謝謝小師傅給子慕擦了一把臉,清了滿臉血汙,子慕這才敢出來見小師傅。”
    想到深更半夜他滿臉是血的站在我麵前,幽怨的看著我,我打了一個顫,連我自己都想感謝自己當年的‘多此一舉’了,裹緊僧袍,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一些,“阿彌陀佛,是佛要我這麼做的。”
    門外的聲音稍微停了,然後又是一聲寂寥,他幽幽道:“是了,是佛……時候不早了,小師傅早些休息吧。”
    他走了,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的我再也聽不到聲音時,才敢這般篤定道,可我不敢打開門去看,我怕開了門看到一張青麵獠牙的臉,說不清心中的情緒,我轉身回去睡覺。
    可惜,再也睡不著了。
    黑夜收了幕布,太陽剛剛把陽光灑下,我哧溜一下從床上爬起,一溜煙跑到大門口,狠狠把門拉開了……
    大槐樹依舊張牙舞爪著,不遠處楊樹的葉子被風吹到了門口,零零散散的躺著,大青石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那個穿白衣服自稱子慕的鬼卻不見了。
    我的心猛地落下來了。
    順便走到青石處坐下,微歎一聲,緩緩道:“這位公子,我看你麵容和善,恬靜淡雅,想必生前也是個善良人,還是早日投胎了好,貧僧跟你說啊……”
    我扒拉扒拉說了許多,也不知白天裏說話他能不能聽到,也自顧自的說了。話罷,我急匆匆的就走了,這一整天,頗有些魂不守舍,想著他會不會幡然醒悟,然後去投胎,又想著晚上能不能再見到他。
    這座廟,藏在山中,又隱於雲中,除了師父,我再沒有見過一個人。
    我不知外麵是什麼樣子,但是他知道,我想問他,又糾結他是個鬼。
    鬼,會害人。
    我恍恍惚惚間踏進了大殿,佛祖坐在蓮花上,蓮花下香煙嫋嫋,他打著稽首,微笑看著眾生。師父穿著洗得發白的袈裟,胖胖的身子坐在蒲團上,一手執佛珠,一手敲著木魚。
    我尋了一個蒲團坐下,手中的木魚剛敲三下,師父就問我,“雲起,可是遇到煩心事了?”
    我望著師父慈眉善目的臉,“師父,鬼會不會害人?”
    師父問:“鬼可曾害過你?”
    那個柔弱的身影浮現在腦海,我搖了搖頭,“不曾。”
    師父說:“鬼不曾害過你,你又為何怕他害人?”
    我雖不曾入世,卻在書中看到過塵世,雖是短短幾瞬間,卻被那些條條框框圈住了,我知道人沒有絕對的好壞,鬼也沒有絕對的好壞,我自己……也沒有絕對的好壞,他沒有害過我,我卻怕他,這是我的錯,我想明白了,便對著師父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步伐輕快的離開了大殿。
    我在等著夜晚。
    從太陽西落的刹那,我便盤腿坐在青石上,手中拿著佛珠,心中念著經文,腦子裏卻在思索一些問題,再見他時是假裝熟絡還是為自己先前的魯莽行為道歉。
    等到眼前一片漆黑時,我知道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不知我睜眼的時候,能不能看到他。
    手中的佛珠不轉了,我睜開眼,那一襲白衣未曾乘著清風在我眼前蕩漾。
    我歎息一聲,緩緩閉了眼,合眼的刹那,一縷白色從大槐樹後飄出,如思緒,如青煙,如我的愧疚化作藤蔓縷縷。
    我爬起來,打個稽首,“施主晚好。”
    那一片白色衣角猛地收縮回去,他的聲音也很小,“小師傅不怕我了?”
    “師父說,你未曾害我,所以我不該怕你,之前倒是我的不對,使得施主難過了。”
    他的聲音輕快了一些,“小師傅說得哪裏話,平常人遇到鬼早就跑了,也是小師傅佛心仁厚,才肯聽得子慕幾句話。”
    我沉默了,顯然想起了昨日自己的拙行,但他不提,我自然也不會說,隻得厚著臉皮道:“我與施主有緣。”
    他輕輕重複著我的話,“是了,我和小師傅有緣。”他的聲音很好聽,就像三月盛開的桃花卻突然遇到了一場大雪,芳菲中帶著讓人憐惜的柔弱。
    我問他,“公子是哪裏人?”
    他沉默了一下,“漫漫人生,四海為家。”
    我也跟著沉默了,人活著時江湖肆意,死後卻要魂歸故裏的,縱使我有心送他屍骨歸去,可是他無家,何來的落葉歸根。我又問:“公子可有親人?”
    “子慕十歲時就沒了雙親,”他停了一下,語氣也頗為失落,“然後就一個人生活。”
    我問:“那施主可有親近之人?”
    “親近之人……”他輕輕的呢喃著,然後緩緩笑了,“小師傅知道親人和親近之人有何區別麼?”
    我低頭沉思,要我思索這個問題實在有些費勁,因為我也是個孤兒,和他不同的是,我有師父,他卻是一個人。“親人是對你噓寒問暖的人,而親近之人,是要和你在一起的。”
    他說:“生來就無法選擇的,那是親人,親近之人,是可以選擇的,有時候你選擇了他,他卻不肯選擇你,縱然選擇了你,也會想著去尋另一個人。親人啊……小師傅看這兩個字,它們中間是沒有間隙的,可是親近之人中間卻有,親,近之,則是愛人,親,遠之,縱使喜歡,卻什麼也不是。”他慢慢道:“小師傅,你早點休息吧。”
    大槐樹後飄來一陣青煙,我覺得,那是寒意泛起了,他走了,走前的一番話卻叫我愣住了,親人,親近之人,兩者在他話中卻是如此有禪機,若是他還活著,或許比我更適合侍奉佛祖。
    可是他已經死了,我不知把他推薦給佛祖佛祖會不會怕,畢竟當初我是怕的。
    裹緊我的僧袍,門被推開,吱呀聲劃破寂靜的夜,我趕忙抓緊了門栓,輕輕的把它關上,然後溜著牆根回去了,猶記得上次貪玩到子時才回來,被師父發現後罰了三天的麵壁思過。想起那白花花的牆,頓時覺得眼睛好疼,又格外思念我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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