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這輩子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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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裏躺著心中人,心中人卻無處尋。
    ――【這輩子】
    風華私塾的夫子,尋玉死了。
    在冬天,風寒雪夜裏,開得鮮豔的紅梅也盡數凋零。
    隔幾日,煮雪溫茶的丫頭路過私塾門口,一抬頭,卻不見那樹上紅梅,便尋思著玉夫子是不是摘了梅花做酒吃,在玧城,人人都知風華私塾的夫子不僅溫文爾雅,博學多識,還能釀出好喝的梅子酒。
    梅子酒是玧城的特色,但玉夫子的梅子酒永遠都是獨特的味道。
    丫頭曾有幸在烈兒的手裏搶過一碗。
    那時烈兒如同炸了毛的貓崽子,伸手要狠狠撓她!
    許是他萌凶的模樣戳中了玉夫子的笑點,坐在亭中的君子忍不住輕笑出聲。
    烈兒便癡癡的望著他,丫頭趕緊端著碗躲在一旁細水吞飲,她至今都記得烈兒看著玉夫子的眼神。
    那一眼,像是萬年。
    思索著,她歎息,就是那個寸步不離他的烈兒,突然腦抽一般,提著劍騎著馬就衝出了風華私塾,決絕的讓人砸舌。
    三年,他沒有回來了。
    扣門三聲,無人應。
    丫頭便離了大門,繞到東牆尋玉屋下,喊了幾聲玉夫子,牆頭白雪震落不少,卻遲遲不見有人出來,也不聽有人說話,於是丫頭急了,玉夫子是一個克己守禮的人,通常卯時起,開門來,斷然不能這個時辰還關著門,前幾天見他身體不舒服,想必這幾天也不見回轉。
    十五歲的姑娘穿著短襖長褲,輪圓了胳膊,朝著牆衝過去!
    秀足狠狠一踏,手臂扒住牆頭,一翻身,利落的落了地。
    之後就喊著玉夫子,推開了門。
    門中的火爐早已熄滅,竟讓人覺得,屋裏比屋外還要冷上幾分。
    丫頭看到玉夫子躺在床上,安靜的睡著。
    她慢慢坐在床頭,手輕輕觸上他的臉頰。
    眼淚卻止不住冒了出來。
    丫頭看到原本白色的緞被開滿了紅梅。
    一朵朵,都泛著甜腥味。
    喉嚨裏好像卡住了,她嚐試了好久,才說話,“今日不見樹上紅梅,原以為夫子要做酒……”
    話緩緩止住,丫頭張大了嘴巴,嚎啕大哭。
    不多久,就聽得一個姑娘哭訴,“爹,玉夫子死了!”
    尋玉死了。
    生機全無,屍體冰涼。
    幾天後,才被人發現。
    唯一的貼身人不知蹤跡,一眾鄰居湊了錢買了口薄棺,靈堂未設,白綾未掛,隻為他穿了壽衣,便將他葬下。
    棺蓋緩緩合上。
    風華絕代的人再也看不見。
    再也聞不到梅酒香。
    在玧城,也沒了不收錢,卻肯教育窮人家孩子的夫子。
    被人尊稱的玉夫子,死了。
    玧城難過的人,很多。
    丫頭趴在他的棺材上,哭得最凶。
    當第一捧土覆在棺木時,丫頭哭喊著往棺材上撲,“烈兒還沒有回來!不要埋土!不要埋土!烈兒還沒回來!他還沒見過夫子的最後一麵!”
    埋土的男人停了動作。
    丫頭懇求說:“讓烈兒見夫子最後一麵好不好?”
    她爹爹道:“已經三年不知他的消息,誰知他現在在哪兒,玉夫子死了有幾天,該入土為安了。”
    丫頭抓著棺材的一角,不肯鬆手。
    爹爹扯過丫頭,“孩子,讓玉夫子睡吧。”
    黃土接而埋下,漸漸遮住黑色的棺木,她咬著嘴唇,腦中卻想著尋玉生前的模樣,修長的手執著書卷,輕輕敲在她的頭上,她抬頭,就見他青絲垂下,笑顏盈盈,溫柔道,丫頭,上課時不許睡覺。
    她趴在爹爹肩頭痛哭。
    爹爹安慰的拍著她背,卻忍不住抹了眼淚。
    漫漫荒野中,隻多了一座墳。
    這世上,少了一個人。
    丫頭最後離開時,隻能深深的看一眼。
    縱然舍不得,卻再也看不見了。
    玧城很快便下了雪。
    白茫茫的大雪遮住了道路。
    前往風華私塾的路快要看不到了。
    遠遠的,傳來馬蹄急促的聲音。
    一個身姿矯健,手提長劍的冷漠少年騎著馬回來了。
    他什麼也不知道,隻知道闊別三年,他完成了那個人的要求,他再也不用忍著刻骨的思念離他而去,他以後要陪著他一輩子,一刻都不要分離。
    看到家門,好像看到那個人一身長衣,抄著袖子,站在門旁等待,臉上掛著和煦的笑,是隻有見了烈兒才能有的微笑。
    短短幾米的距離,烈兒竟覺得比這三年時光還要遠。
    從馬上下來,他興奮的大喊,“尋玉!我回來了!尋玉!”
    推開門,三步並兩步進了屋。
    不見心上人。
    屋中,沒有人氣。
    很冷。
    他慌忙衝去尋玉房間,依舊不得尋他。
    隻聞得空氣裏,飄著一縷血腥氣。
    烈兒點了燈,就見被子上是血。
    轟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眼睛死死地盯著被上的血漬。
    泛著黑色,一點也不吉利的東西,不可能是尋玉的……
    一定是尋玉救助了其他的病人,他以前就經常救助別人的,烈兒眨著生痛的眼睛,想著尋玉又做了一件好事,上天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一定會讓他長命百歲!
    隻不過這般想著,心中卻禁不住悲涼起來。
    他踉踉蹌蹌的在私塾裏找尋,瞪著眼睛,渴望在某個時刻,能夠看到那個人。
    許是他找的太認真,沒聽到有人衝他跑來。
    直到一聲撕心裂肺的“烈兒!”炸響耳畔,他回頭,丫頭雙眼通紅的瞪著他。
    好似有了突破口,他問:“尋玉呢?”
    丫頭眼中的眼淚止不住往外流。
    他又問,輕輕的,“我家尋玉去哪了?天這般冷,他受不得涼。”
    丫頭有些恨他,如果他沒有突然消失,如果他沒有拋棄玉夫子,夫子可能就不會死……
    她瞪著烈兒,哽咽著,然後忍不住嚎啕大哭,她衝過來,對他拳打腳踢,“烈兒混蛋!你為什麼不早些回來!你要是早回來,夫子就不會死!夫子死了!烈兒,夫子死了……”
    如果怕一件事情發生,人便會忐忑,會害怕,當事情發生了,反而不忐忑,也不害怕了,因為丫頭的話衝進他的腦子,讓他沒了思考的能力,他站在原地,任她打。
    直到她打累了,烈兒才問:“尋玉呢。”
    丫頭說:“埋了。”
    “埋哪裏了?”
    “你家的田裏。”
    白雪黑夜。
    歸來的人背著長劍奔跑起來。
    狠狠跌倒。
    爬起來,繼續跑。
    直到趟出一條絕望的路。
    路的盡頭,葬著他的心中人。
    烈兒突然間停了下來。
    他喘著粗氣,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撥正了頭發,尋玉討厭他衣衫不整的模樣,他狠狠吸了鼻子,抹幹臉上的淚,走到新墳前麵。
    他努力微笑,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尋玉!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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