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恨殺戮林書棄掌門 悼亡妻鄭尋翻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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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葉青有時請林書來青龍會吃飯,挑的都是閣樓上,可以看見京城的長街。
“你執意要留我們在此地是為何?”林書不肯動筷子,外出多年,他已經學會了要自保。
竹葉青笑著夾一塊羊肉,道:“你是怕有毒,我先吃給你看。”說罷他大快朵頤起來,林書看著他,還是不肯吃。竹葉青慢悠悠地說道:“這麼些年,我總想起以前的事。你說這人老了是不是就特別容易懷舊?我有時候也想啊,就不在青龍會待著了,留給手下人去接手,可是這幾年思來想去,我找不到一個可以接班的人。”
林書機敏,竹葉青此言,莫不是想要自己接班?不行,斷然不可,他還要回華陰,這江湖險惡,自己斷然不能接受。
誰知竹葉青居然不是這個意思!
“所以我想啊,要不然過兩年還是解散青龍會算了。”竹葉青摩挲手指,側身倚著靠背,任陽光照在雙眼的褶子上,讚許的看著林書。
林書竟然自作多情了!
“您若是想解散便解散吧。青龍會也不是長久之計,如今朝廷對你們看的緊了,不似此前於謙大人在的時候。”
“那等到那一日,估計隻有我一個人喝酒了。”
窗邊的玉墜流蘇搖搖晃晃,林書終於還是問出了最初的事:“你為何要留我在此?”
“留你在這裏陪我喝酒吃飯。順便說一說你爹娘的事。”
那你倒是快說啊,這麼久還不進入正題?林書心裏如是想。
“這還要從很久以前說起。那時候我家鄉鬧饑荒,飯都吃不飽,我就逃出來,在江西潯陽碼頭,那個時候隻能幫人卸貨。我就是那個時候跟你爹認識的,他也一樣出外謀生,不同的是他有武功,而我不會。我的武功還是你爹交的呢!”
“那後來呢?”
“後來我們年輕氣盛,惹得當地權貴不滿,硬塞了一個罪名將我們抓進牢裏,關了幾個月。本來是要更久的,可是後來於謙,於大人任江西巡撫,平反冤案。我們就被放出來了,同樣被平反的,還有司徒渙。我們幾個年紀相仿,又性情相投,因此常在一處。出獄後無處可去,就到了寧城,司徒渙的家鄉。司徒渙不算富,我們幾個就在苗湖習武。湖底寶藏之事,還是後來司徒渙告訴我們的。他也隻是聽家中祖輩說過湖底有寶藏,我們幾個人都想幹出一番大事業,偷偷下去尋過,但裏頭機關重重,後來也就作罷。”
竹葉青呷了一口酒,繼續說道:“再後來我們三個就結實了祝亭雲,他當時是潮州來的趕考的書生,也會武功,我們幾個成了朋友。想來我們也沒去過京城,他要進京趕考,我們就一道上京。誰知他沒考上,我們又親曆了官場的黑暗,後來又發生了一係列瑣事,變得無家可歸。他便想要行俠仗義,拯救蒼生,遂全心全意走江湖去了。我們三個沒有那麼大理想,就想在京城幹一番事業。也著實吃過不少苦頭,後來三個人就一起創立了青龍會。因我年長,所以我做大哥。那幾年剛起步,大家一條心,日子也好過,你爹和司徒渙都有了妻房。誰知道後來又隱約有寶藏的風聲,你爹和司徒渙兩個人找到了機關圖和鑰匙,商量著要下苗湖去。我見在京城已經過得挺好,水下又機關重重,對寶藏不抱希望,誰知當天夜裏兩人就打起來了,我至今也沒弄明白兩人究竟是為何而爭鬥。隻有機關圖還在你爹手上,兩把鑰匙不翼而飛。他們兩敗俱傷,並且彼此仇視,都不願意再見對方。兩個人孩子交給我,都不肯在一處,我痛失兩個兄弟,又怕將來兩個孩子大了不能共存,遂尋了他們餘下的故親,各自送去養了。你送給你叔叔,我本想年年去看你,誰知此後你叔叔竟然躲著我,我想他也不想你再有危險,故而也不再去找他了。司徒渙的兒子司徒逸,我就送回了寧城。我也時常去看他,他長到五六歲,進醫館學醫,不染江湖生殺,也是好事。司徒渙生前,總是把於謙大人掛在嘴上,覺得自己的命是於謙大人救的,留下遺言,也要如此教子。”
所以說,自己和司徒逸還有這樣一層關係,而爹和司徒逸的爹也因著這一個寶藏喪命?這寶藏害了多少人!
“你知道這麼多,可是這麼多人都死了,又有什麼用呢?”
“所以我有時候也會想。像我孤身一人,不管男女情愛,也挺好。更重要的是,我不貪心。不貪心就不會被束縛。”
“那你告訴我這些,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竹葉青半眯著眼:“寶藏如今落在朝廷手裏,江湖人也就沒有了爭鬥的樂趣,此事到此,估計可以告一段落了,隻是武林盟主之位空懸,誅武林之劫後武林也元氣大傷,恐怕又要生亂。”
“你總不至於要做武林盟主吧?”
竹葉青爽朗的大笑起來:“盟主?這高位我不想攀。林書,難道你不想做嗎?”
原來如此!竹葉青的眼光才不會如此狹隘,他要的更多!
“不,我也不想。我厭倦了打打殺殺。如簡素心之流,尚且還能被人記住,那些無辜的門派弟子,那些百姓死了就是死了,什麼也沒有留下。我不想卷入江湖,更加不想拿起屠刀。”
“走江湖,怎麼能算拿起屠刀呢?有時候,朝廷做的不好的事,就得黑道來做。朝廷做的不公的事,就得江湖來平。自古行俠仗義,也是好事一樁。”
“我不會武功,如何行俠正義?況且盟主,多少人想做盟主,誰想做誰做,我既不夠格,也沒這份心。況且,你千方百計,要留我在江湖,究竟有何目的?”林書言語淩厲,毫無軟弱諂媚之態。
“你果真不願意?”
“不願意。”
“如果不願意做盟主,那就先做辭秋派的掌門吧!”竹葉青笑著命人呈上一把流雪飛霜劍,劍柄上刻著辭秋二字,劍在鞘中,卻已覺得周遭有些寒冷。這是辭秋派掌門的佩劍,也有近百年曆史了。在江湖劍譜上排名第一的劍,曾經由關中十八坊打造,這柄劍相傳是關中十八坊的祖師爺遠赴北方至陰至寒之地,取得一塊千年寒冰所製。竹葉青緩緩拔出流雪飛霜劍,劍身銀白,太陽折出碧色的光。劍出一寸,便寒意深一寸,竹葉青揮動流雪飛霜,見空氣中的細小塵埃凝結水氣,幻化做冬天的霜雪。林書不曾習武,已覺寒徹骨髓。竹葉青將劍收起來,平穩的放置在桌上,推到林書麵前道:“林掌門,接下你的劍。”
林書第一次見到這麼神奇的劍,但他還是保持理智道:“辭秋派,是一個專門殺人的門派,我不會殺人,永遠也不會殺人的!”他想起了鐵扇說起自己的村子被辭秋派屠了,五鬼又屠辭秋派,江湖恩怨幾時休。辭秋派固然又複興,但林書,林書是不願意做一個劊子手的,為了錢去殺人,自己和禽獸又有什麼分別?
“你不用殺人,你隻需要做掌門就行了。其他的事,你都不用操心。至於你要怎麼打理這個門派,那時你可以自己做主。你也可以勸他們放下屠刀,隻要,你有這個本事。”
林書站立起來,連連質問道:“我已經說了我不想走江湖了,我爹好歹也是你結拜兄弟,你當初既然遵從我爹的遺願將我送到叔父手中,為何到了而今,偏偏要又把我牽扯進來呢?既然寶藏的事情已了,我也該回華陰了。你們這些江湖紛爭,我一個也不想理,一個也不管。你不想做武林盟主,為何要我來做?辭秋派的佩劍,為何又會在你這裏?你要是為了扶持一個傀儡,自然有更好的選擇,我,不願意。”說罷林書欲離席,竹葉青的手下見林書無禮本要出手,竹葉青微抬手示意他們退下。
竹葉青對已背對著自己的林書道:“林書,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你不保護自己,壯大自己,早晚有一天,你會丟什麼也不剩。正因你是林昀的兒子,如今已然無所依傍,我才要幫你。你不知道,當年你爹得罪了多少人,父債子償,這些將來都要報在你身上,你不必急著做決定,藍棋都能查到你的身份,更別論其他人,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湧現一大堆的仇家,都是當年你爹的仇家。”
“那就讓他們來好了,我而今孤家寡人,死便死了,就當是為我爹贖罪了!”林書堅決的離去,竹葉青連連搖頭道:“還是太年輕!”
林書找到鄭尋,付十州付老板已出門經商,林書打算同鄭尋一起住,鄭尋自然歡喜,更何況,阮中琴喜歡孩子,有阮中琴照看文夏和來梔,總比他一個大男人要周到。府中隻有甄叔打理京中的生意,鄭尋同鮑叔南下的時候失散,鮑叔回來後沒待兩天又同付老板出門了。鄭尋自道:“看來我沒有經商的天分與才能,還是老老實實賣力氣吧!玉箏走後嶽丈待我不似從前,院中又住著兩位姨娘,我平日裏也不走動,實在是不方便。”
竹葉青隻要他們在京城便可,林書隻當他是伯父,不管他有什麼心思,大膽住著就是了。有鄭尋相伴,他也很少再動回華陰的念頭。
珍寶悉數運到京城,陛下很是開心,與民同樂,京城熱鬧非凡。林書就像做夢了一樣,沒有人爭搶寶藏,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林書盡管疑惑,為什麼江湖中人突然之間統統不見,那些曾經想要得到寶藏的人全都沒有了音信,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他和阮中琴在寧城的鄉間待的那與世隔絕的七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司徒逸為什麼要留住自己?阮中琴的疑惑沒有他那麼深。也許事情塵埃落定,就不該再追問,好奇心有時候不是件好事情,他該開始新的生活,他想要的平靜的生活。
阮中琴每天照顧文夏和來梔,生活平靜也有樂趣,竹葉青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次。林書幫鄭尋的忙,鄭尋不是做生意的料,來這裏許久了,生意上的事還不如林書熟悉。直到初秋時節的某一天,林書卻找不到鄭尋,不知他躲到哪裏去了。倒是阮中琴發現了他在此前付玉箏的閣樓上,林書見他一個人喝悶酒,酒瓶七倒八歪,鄭尋臉色微紅,似乎有些醉了。林書記得他酒量很好,不至於喝成這個樣子。
林書走在木地板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鄭尋轉頭看他時,他已經在自己身邊坐下。鄭尋露出一絲苦笑,道:“一年前,就是在這裏,擂台比試,我贏了石彪,稀裏糊塗成親,我遇到了玉箏,她是我二十多年來第一個對我這麼好的女人,可是她卻早產難產,匆匆離我而去。你說老天為什幺要這樣對我啊?”
林書搜腸刮肚想不到安慰的話,自己又何嚐不是四處流浪呢?也拿起一壺酒灌自己,末了道:“好在還有文夏和來梔。”
“是呀,好在還有他們。”鄭尋似乎看到了一點希望,兩人在閣樓上開小軒窗,這房間自玉箏走後就封住了,鄭尋偶爾來這裏坐一下,想象著玉箏還在的樣子。時間越長,鄭尋所能記得的東西越少。歲月真是個無情的東西,人的記憶也會慢慢減弱,鄭尋總還記得她。他們坐到白露初上,明月如水後,便不再喝酒,京城夜半灑下銀霜,家家戶戶都閉了房門安眠。鄭尋隨意地去翻付玉箏的梳妝台,裏頭還有幾件金銀首飾,左邊黃桃木抽屜裏有個檀木鑲綠翡翠的小匣子。鄭尋打開匣子,從裏頭拿出一本冊子,藍色的麵,上頭寫著‘軒窗小記’四個字,但鄭尋是不認識的。他遞給林書道:“你幫我看看寫的什麼,我不識字。”
林書犯難道:“這樣不太好吧,許是嫂子生前的一些閨情小記。”
鄭尋微笑道:“那正好,你可以讀給我聽,她以前的生活,我如今也可以當個慰藉。”
林書想來有理,翻開看一頁,上頭有日期,的確是手記。按時間推算應該是十三歲的時候記了第一頁。林書一邊念給鄭尋聽,鄭尋聽到玉箏以前偷溜翻牆種種趣事,又是笑又是哭。林書繼續念著,卻受到了驚嚇一般手顫抖起來。
“怎麼了?”鄭尋問。
林書的腦子嗡了一聲,秘密一個接著一個,隻見付玉箏十五歲生辰那日所記的手記寫到:
今日雖是及笄之日,但同爹爹在寧城做生意,又無娘親,隻請了當地一位大娘為我挽了發髻。有一乞兒偷溜進客棧乞討,我見他模樣可憐,背著爹爹施舍了他一些飯菜,又與他幾身新衣服。乞兒感念我的薄贈,自懷中掏出一本舊書,言為武功秘籍。問其何處所得,原其在鬥溪山上見一夥人爭搶,幾人俱亡。乞兒恐是好物,收在懷中,待要轉手賣給他人,奈何旁人都不識貨,不肯收此物。乞兒遂贈與我,自幼癡武,徹夜看完,甚是震驚。想此等寶物,引得眾人爭鬥無休,卻落入乞兒之手,不禁令人唏噓。為免無休爭鬥,死傷無數,遂燒毀,以此記之。
讀罷二人麵麵相覷,林書直覺那本被付玉箏燒毀的武功秘籍就是寧城寶藏裏頭的秘籍。若說是巧合這也太巧了。林書接著往下讀,又有許多故事,但隻有這一處和寶藏有關。林書固然驚愕,卻也算得了個明白。不禁喃喃自語道:“這些東西爭來爭去,原來早就已經被付小姐燒毀了。江湖人還為此爭得頭破血流,真是滑稽。”
此後林書再不將寶藏之事放在心上。
此次隻有阮中琴林書與鄭尋三個人在,日子過得寧靜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