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壺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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厝雍帶人揚長而去之後,謝青眉渾身涼到透心,初六遣散了仆從趕緊扶她回房沏熱茶。
大熱天捧著手心裏的熱茶謝青眉才能暖身,初六鋪開新任務的資料給她講解:“這次任務的對象是他,殷梓樗原先是七皇子的太傅,後來皇子爭權七皇子勢敗,殷梓樗也從中受到牽連,如今是賦閑在家的狀態,偶爾新皇興起才會傳他進宮講學。”
謝青眉渾身哆嗦著去看資料:“又是官官相護傾權輒勢,當官的要麼貪財要麼好色,要麼酷愛勾心鬥角,要找到他的弱點不成問題。”
初六搖頭:“殷梓樗家財萬貫根本不需要再去貪財,況且他有且隻有一個繼承者,也輪不到勾心鬥角的你猜我我防你,再說他本就不好女色,正房夫人過世多年也未見續弦。”
謝青眉凝眉定神:“你的意思是要我扮男裝攻他龍陽之好?”
初六再次搖頭:“據雪楓團的探子說他也沒這愛好。”
謝青眉放低聲音:“要不我引他到個開闊地方你來動手?”
初六再次搖頭:“宮主已經懷疑我,我不能鋌而走險接連暴露身手。”
殷府大廳裏殷梓樗問丫鬟:“今兒我請得的幾位故人都到了沒?”
丫鬟擦完博古架垂手擰抹布:“回老爺,除了少爺其他人都到了。”
殷梓樗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杯中雀舌:“這個孽障如今連我的壽宴也記不得了嗎?”
提到少爺丫鬟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回道:“少爺。。。。。。少爺他應該在路上了吧。”
殷梓樗頭也不抬的繼續發問:“我那壺還在書房嗎?你給我看仔細,今兒晚上可是要展示給大家瞧得,瞧完了我就按遺囑,把這些東西都送人。”
丫鬟連說十幾聲老爺放心,又連點十幾個頭表示自己一定盡職盡心。
殷梓樗不好做官不好貪財不好女色不好慈善,他隻好有個自己人可以放心交托身後一切,這個人現下隻有他的侄子殷易,殷易今天也是來赴宴的,赴他六十大壽的夜宴,雖然殷梓樗對殷易也不是太滿意,但相比於隻念及自己家產的子孫們,殷易算是矬子裏麵僅有的將軍。
殷易進門時殷梓樗的大兒子正在逼問殷府的去處:“不就一個戲子!還是個男旦!你就真舍得把這樣大的一座宅邸贈給他!你別是瞧上了他吧!”
丫鬟在一旁急得尖叫,殷梓樗不語,隻摩挲手中一盞紫砂壺。
殷易蹲地收拾瓷器殘片:“大哥不曉得那男旦是二叔的故人。”
大兒子開口叫罵:“我就曉得你也是個吃裏扒外的!我常年在外不著家,叫你幫忙長個眼色,誰曉得你竟吃裏扒外!還幫著外人一同來分我的家產!”
殷梓樗聽到家產目齜欲裂,身子不自覺向前傾:“這宅子我贈給了張老板!家裏的古玩字畫贈給了劉侍郎!其餘的酒樓飯莊也都給了別人!你這個孽障一毛錢都得不到!”
大兒子仰起頭無力呻吟:“還說我是孽障!我娘親她跟了你三十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還有苦勞,就算沒有苦勞也還有辛勞,你就沒想過這家產可是她同你一點一滴攢出來的?你就沒想過這繼承的正主應該是她的兒子我?”
爭奪加上吵嚷,整個殷府亂成一鍋粥,管家,廚子,賬房,丫鬟集體出動,均貓在正廳窗外的花牆底下支著耳朵聽戲,殷梓樗氣得眼眶發紅牙齒咬得咯咯響:“易兒你還等甚麼!還不轟人離開掃地出門!難不成這點小事也要我說!”
殷易拉家丁轟人離開,殷府裏的氣氛恢複平靜,下人們各歸各位。
殷易立在殷梓樗身旁不敢多言,殷梓樗仍是摩挲他手中的紫砂壺:“易兒,這家往後就是你的家了,哪有甚麼張老板劉侍郎,不過是我騙他們那班小王八羔子們的,隻要你一切聽我的,這家裏一切家產都是你的。”
殷易眨眼:“二叔,其實我覺得大哥說得對,二嬸生前最喜歡大哥,不如家產就。。。。。。”
殷梓樗狂怒:“別拿你二嬸出來說話!這家裏還是我說了算!”
壽宴晚上才開,殷易受不了殷府裏的氣氛,推開房門出去透風。
午時的京城熱鬧非凡,殷易挑了家人最多的擠進門,因著有心事所以一杯落肚人就有些暈,酒肆邁進位絲質灰袍的年輕公子,看氣度不是普通人,看闊綽更不是普通人,年輕公子買了酒菜湊到殷易桌前:“大哥借個光,小弟在你這桌吃完便走。”
殷易喝紅了臉:“有錢人家的公子了不起是不是!花錢買快樂很有趣是不是!”
年輕公子自斟自飲:“大哥如何曉得我是有錢人家的公子?我已經有夠低調。”
殷易湊過臉來瞧他:“油頭粉麵出手闊綽,皮膚比大姑娘還要白淨三分,不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又是甚麼?我告訴你,不是每個人都要給你有錢的麵子,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由著你拿錢去折騰,人是有尊嚴的,不是你想怎樣便怎樣。”
年輕公子放下酒杯去夾盤裏的橙汁瓜條:“大哥為何不試著改變自己的命運。”
殷易笑得瘋狂:“改變命運?若要人前顯貴必定人後受罪是嗎?我呸!如果這世界沒人理解自己,那人活著是為甚麼?我已經很努力在試著理解他,可他還是這樣,我如今感覺愈來愈痛苦,感覺自己並不能體諒他的苦楚,也不能設身處地保全他的一切,我所能做得僅僅是一切順著他的心意不管是非對錯,可那都不是我的本意。。。。。。”
殷易的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完,窩心的牢騷在酒醉中變成痛苦的嗚咽。
壽宴定於戌時初刻開菜,之前是賓客們自由活動的時間,由於殷梓樗今天準備把家產正式移交給殷易,因此陛下也派了身邊最紅的齊美人來做見證,這位紅得發紫的齊美人自然就是易了容的謝青眉,早些時候初六在酒肆裏摸清殷易的心思,於是謝青眉決定采用離間計。
殷梓樗的弱點隻有一個,便是他手間視若珍寶的一盞紫砂壺。
離間計也簡單,謝青眉隻需把紫砂壺拿到手,倒打一耙說殷易起了貪念,趁亂摸了壺想要帶出殷府,結果瞧上了齊美人春心蕩漾於是寶壺贈美人,況且殷梓樗本就是個疑神疑鬼的性子誰都不信,最寶貝的紫砂壺被最寶貝的侄兒偷了,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臉上一定分外沒光,棋行險招恰恰凸顯殷易的不聽話,到時殷梓樗的一顆小心肝就算是鐵打的也扛不住。
壺提前已被初六掉包,真品要帶回無非上交,而贗品則要留著演一出好戲。
酉時三刻殷梓樗聽到窗外有把女聲在沾沾自喜:“你們瞧,這可是你家老爺最寶貝的紫砂壺,老爺剛把壺賞給你們少爺,你們少爺便送我當定情的信物!”
殷梓樗聞言出門,果見最寶貝的紫砂壺座在齊美人的青蔥玉指間,不由得一腔怒火中燒,但他還能保持靈台的鎮定清明,於是回身吩咐丫鬟:“去書房瞧瞧我的壺還在不在!”
丫鬟一溜小跑去看壺,很快一溜小跑來回話:“不在。”
殷梓樗頓時臉色發綠,怒火像燎原的野火:“敢問齊美人,小侄是何時贈您的壺?”
齊美人正在興高采烈:“他何時得的我不曉得,但贈我嘛是在剛剛。”
殷梓樗的怒火勢不可擋:“來人!去把少爺找過來!我有要事問他!”
丫鬟裏有人吭聲:“少爺剛去了後廚,說佛跳牆要親自監督才放心。”
殷梓樗聞言更加生氣:“鎮宅之寶都送了人!這時候還裝甚麼裝!”冷哼一聲拂袖出了院門,眸中已現出十成的殺意,謝青眉眯了眼睛輕輕微笑。
距離廚房還有十步時,殷易捧了佛跳牆揭開簾子出門,殷梓樗盯住他冷哼:“跟我走!”
叔侄同回嫌隙明顯,齊美人見到情郎特別開懷,上趕著往殷易身上黏,殷易半推半就一頭霧水,殷梓樗大怒:“你給我解釋明白!那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和她又是怎麼一回事?”
殷易壓根不認得謝青眉,自然說不到點子上:“甚麼壺?我同她又有甚麼事?”
謝青眉成功挑起戰爭,一個無聲的笑攀上心底,身子又往殷易懷裏貼得更緊。
殷梓樗的目光裏盛滿了悲涼:“我說過,隻要你聽話一切家產都是你的,可你也學他們偷東西,你也同那班小王八羔子們一個樣!”
殷易還是無辜納悶:“二叔,我真的沒有。”
殷梓樗揮手目光如炬:“夠了!若不是你偷了壺再把壺轉增於她,她一個婦道人家如何曉得甚麼才是寶貝?我隻要你幹幹脆脆回答我,到底為何偷壺!到底為何不聽我的話!”
殷易沉默在原地踟躇,最終還是道:“我不曉得二叔因何而生氣,但這位美人小侄的確不認得,她手中的壺亦不是小侄所贈。”回身吩咐丫鬟“天熱易中暑,快去給二叔端酸梅湯。”
一杯冰鎮過的酸梅湯經過殷易的手遞到殷梓樗手間,殷梓樗沒接沒好氣的對丫鬟道:“將酸梅湯倒幹淨瞧瞧是不是有毒,別是寶貝到了手便想毒死我一了百了。”
羊脂白瓷杯翻個底朝天,酸梅湯落地呲的一聲騰出白煙,四下裏俱是驚駭不已。
事已至此再無二話,殷梓樗無心的話竟然一語成箴,殷易更是百口莫辯。
默了幾秒鍾最終殷梓樗開口:“今兒晚上就是要把家產都給你的,可你竟連幾個時辰都等不了,如此說來你一直都在騙我是嗎?”頓了頓又道“是齊美人帶來陛下的旨意要你除掉我?還是你從未對我這二叔有過一絲情意?”接下來的一句氣貫如虹“來人!家法伺候少爺!”
家法就是十指穿心,用小竹簽一點點撬開指甲的皮肉往裏釘,三年前殷易已經受過一次。
下午那年輕公子贈了他一把藏劍簪,如今就藏在他的腰封裏,他早已受夠了殷梓樗的疑心病和控製狂,早已受夠了自己的無能和懦弱,他的第一念頭是殺掉殷梓樗重新開始,可他終究放不下親情二字,雖然殷梓樗隻會對他心存猜忌,但好歹他是他終老的唯一托付。
此時有個念頭比殺人還要狂熱,如果死得人是他呢,殷梓樗會不會徹底警醒?
藏劍簪於是被拔出來刺入殷梓樗的胸肌,殷易是個讀書人並無縛雞之力,刀沒入皮肉不過半寸連血都未見,殷梓樗卻震怒非常,雙手卡住他脖頸一陣猛烈搖晃,殷易在他的手中晃得天旋地轉,及至殷梓樗鬆手時早已命喪黃泉。
院裏早沒了圍觀的仆從,整個天地間隻剩下殷易,殷梓樗,謝青眉,還有後到的初六。
殷梓樗木然鬆手探過殷易的鼻息,鼻底是一片了無生氣的死寂,殷梓樗苦笑:“這是陛下的旨意吧?七皇子的事他始終不能介懷,所以才要借齊美人之手來平息風波是嗎?”
謝青眉看住他綻出個微笑:“殷太傅雖仁義忠厚,七皇子卻不爭氣,所以不能怪陛下。”
殷梓樗望著她已經笑得瘋癲:“齊美人真是有心機有心計,不過我也有句話要送給你,這世上最不能測得便是人心,因為人心難測,而真心更難測。”
殷梓樗的話是句忠告也是句提醒,他的話擊中謝青眉柔軟的痛處,使她不能快活。
她握緊初六遞上的玄鐵細劍,割斷殷梓樗的喉嚨一劍致命,於是她的任務完成了。
殷梓樗說得沒錯,在無非這種地方,最不能測得便是人心,其中也包括她的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