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願意死在你的手裏。”
    他寬大的手將窗戶的縫隙開得更小了一點，透過那唯一的空間，綠蔭隨波逐流，攆落在軲轆聲中的剪影裏。
    接過墨茗軒遞過來的外套，方衍有點哭笑不得。
    手中豔紅的外袍，穿也不是，丟也不是。
    火辣辣地就這麼燙在了自己的手心。
    “不穿嗎？”墨茗軒抬起“無辜”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尚未初愈的方衍。
    “穿。”方衍一口應下，“隻要你別這樣看著我，叫我做什麼都可以。”
    對話的另外一個主人公倒沒有在意“自己這樣撒嬌的樣子到底有多令人驚駭”，而是精準地抓住了方衍的後半句話，頗有目的地重複道：“做什麼都可以？”尾音上揚，完全就是一副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姿態。
    方衍頓時想要一口咬下自己的舌頭，說什麼胡話呢。
    果然是燒糊塗了。
    怎麼哪裏有坑就往哪裏跳呢！
    方衍還有點不大情願，墨茗軒已經奪過方衍手中的外袍，披在了後者的身上。
    方衍大病未愈，臉色煞白。
    偏偏紅衣如血，襯地他更加眉目如畫。
    垂眸抬首間，淚痣奪目，驚心動魄地讓人移不開眼。
    紅袍還未完全穿好，有一部分的紅衣蓋住了方衍的額頭，方衍本能地抬手去拉的時候，被墨茗軒緊緊地扣在了手裏，一低頭就吻上了他的唇。
    十指相扣，唇齒相貼。
    隔著紅色的紗麵，愈發地模糊不清。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瞳孔相交，是彼此的倒影。
    方衍在那個影子中看到了自己。
    天，說變就變。
    霎時間，風雨交加。
    方衍被風吹得跌倒在地，他呆呆地注視著眼前的墨茗軒，努力地想要消化他剛才所說的話的含義。
    “我的命，你要的話，隨時可以拿走。”
    雨水混雜著自己的淚水。
    方衍覺得有點鹹。
    他努力地想要站起來，卻再一次失魂落魄地跌落在泥濘的墳塚上，墨茗軒伸過來的手被他緊緊抓住。
    方衍在泥濘中掙紮，他平靜地直視著墨茗軒，啞著嗓子道：“我不想要你的命，我想要我的師父活過來。”
    所有的情緒在墨茗軒歸還血玉的時候，砰然爆發。
    熱烈地，激動地，凶猛地。
    克製不住。
    那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那個穩重如山的背影，那個對於自己，曾是整個世界的師傅。
    死在了眼前男人手中。
    而罪魁禍首是他自己。
    是他在男人絕望時提供了一線生機；是他在男人漫漫長日熬不下去的時候伸出了援手；是他親手手贈血玉，給了他逃離燕慶的“免死金牌”。
    放虎歸山，自食惡果。
    他親手建造的伊甸園，毀於一旦。
    段子吟說“方衍，你要學會放下。”
    怎麼可能放得下？
    “父親的死，不是你的錯。”
    當然是他的錯。
    不是他，這個世界上隻會失去一個在冷宮死去的無關緊要的男孩，根本不會有橫空出世的大夏戰神。
    是他，
    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朋友，師傅，父親。
    是他，
    親手毀滅了段府，斷送了段家的繁榮。
    是他，
    親手逼死了視如己出的師母，是他逼得段子吟不得不披掛上陣；是他逼得蕭琉塵不得不遠嫁大楚。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所以，他放不下，走不出去。
    那一場不敢回憶的過去，如大石般壓在自己的心頭。
    如釋難重負。
    無關屈辱，無關恩怨，無關風月。
    隻是無法麵對。
    自己與自己的對話，無以為繼。
    放下過往等於原諒曾經的自己。
    放不下，所以苦苦掙紮。
    解脫不了，所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孽海浮沉。
    跌跌撞撞。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