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衍曾問他：“墨茗軒，你是我的小乞丐嗎？”
    他記得那晚的月很圓，風很涼，而他的眼睛很明亮。
    憂傷而清澈。
    剩下的皆是滿目瘡痍。
    他有一絲竊喜，原來他不是沒有感覺。
    原來他也像他一開始就認出他一樣，對自己有著莫名的熟悉感。
    而這一切都來源於他們兒時的熟識。
    墨茗軒很想告訴眼前的方衍，說他是。
    他是那年陪他一起鑽狗洞，掏鳥蛋的男孩；他是當年每次出事都被方衍推出去頂包的玩伴；他是那個不告而別，連聲再見都來不及跟他的說的人。
    他是他的小乞丐，是他的男孩。
    可是，話一出口就變成了：“方侯大概是認錯人了。”
    他看到方衍鬆了一口氣。
    既然不是兒時摯友，自然可以替父報仇。
    沒有人比墨茗軒更能夠清楚段九歌在方衍心中的地位。
    每每談到段九歌，方衍雖然總是免不了抱怨他固執，死板，莽撞。。。。。。但是，最後的最後，方衍的眼神是亮的。
    清亮眸光中閃耀著希冀的憧憬。
    他的將軍，如師如父。
    他的將士，如兄如友。
    他們是他的英雄，是他的向往。
    “那你以後也會像他們上戰場嗎？”
    “哈哈哈哈，”少不更事的方衍哈哈大笑，“傻瓜才去上戰場，真男人應該和美酒在旁，佳人在側。”
    男孩笑而不語地看著方衍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他在等他的轉折。
    果不其然。
    “不過，偶爾行軍打仗，做個生命顯赫的將軍也不錯。”方衍將手中的石子擲入水中，看著石子在河麵上圈起一個又一個的水花，眼神清亮。
    方衍的話，七分假，三分真。
    而想聽他的真心話，你要等到最後。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多少人害怕的城牆之外，多少人恐懼的沙場之中。
    卻是方衍的向往。
    而他的向往，由段九歌那一幹將士給予。
    而他的向往，由他這個唯一知道他願望的摯友親手打碎。
    這是墨茗軒沒有意料到的。
    多年以後，大夏武帝墨茗軒的野史中記載，武帝臨死時隻是吊著一口氣，不發一言，隻是盯著窗口的柿子樹出神。
    不知是誰此時突然哀歎一聲：“造化弄人，有緣無分。”
    武帝突然溘然長逝，更有官員聲稱在武帝臉上看到了兩行清淚。
    關於武帝臨死之事，在後代人口中改編了一個又一個的版本，終於作為口耳相傳的故事流傳了下去。
    至於事實的真相，早已掩埋在時光的痕跡中，而後人大概隻能從曆史的縫隙裏窺見一二了。
    羊城戰役，令自己一戰成名。
    他在招降和射殺段九歌之間毅然選擇了後者，因為他尊重段九歌。
    戰士，可殺不可降。
    軍人，魂歸九天。
    而沙場是他們的歸屬。
    所以，他一箭射殺了段九歌——在方衍心中那個為他撐起了一片天的男人。
    百姓沸騰。
    段九歌的時代結束了，大夏終於可以不再受到燕慶的欺壓了。
    而他們的將軍——墨茗軒，將會帶領他們走向更加輝煌的明天。
    他隻能苦笑。
    他們不知道他一直在苦惱。
    若是再遇見方衍，他該情何以堪；若是再遇見方衍，他們是不是要刀劍相向？
    還有，段九歌死了？
    方衍在燕慶的處境會不會天翻地覆？
    他在意著、記掛著、擔憂著方衍，卻不後悔自己所作的決定。
    再遇見時，他一直在等著方衍動手。
    但是方衍卻沒有殺他。
    直到擅闖天香閣，生死路前，他毫不猶豫地選了死路。
    他想活下去，但是他更想讓方衍活下去。
    然而，當他走到路的出口時，才發現，這完全是個陷阱。
    方衍。
    他念著這個名字，瘋了一般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一定要來得及啊。
    他這樣告訴自己。
    天知道他看到方衍嗆出第一口水的時候有多激動，幸好，幸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