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仕林現在的存在感非常重，連隊伍中的兩個小吏都對其言聽計從，一些跟不上隊伍的老弱自王仕林主動探路後得以喘息，心中都對王仕林報以無限感激。
    王仕林笑了，“告訴他們都是鄉鄰不用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讀書人天生的距離感，那些民夫們從不主動找王仕林說話，王仕林早上醒來會發現飯食準備的好好的，晚上入睡也有人將睡塌給布置的好好的，可就是不見做這些事的人來找他。
    趙雲生說這是民夫們因為感激自發做的，不過他們總覺得秀才老爺料事如神不好親近這才沒敢冒頭搭話，弄的王仕林苦笑不得，好吧，料事如神太過也有些神化了。
    一個多月的行軍眾人終於看見了海城的灰白城牆。
    王仕林見識了古建築的雄偉，海城兩麵環山，隻有南北兩道城門，城牆足有三丈高，城頭上旌旗獵獵說明這事一個邊軍駐紮的軍事重鎮，到處可見巡邏的軍士。海城因海貿繁盛，除了重軍駐紮外城內到處都是外貿鋪子，雖然因為戰事海城蕭條不少，但是街市上各個鋪麵都照常開著人流並不少。
    “這便是海城嗎？”迎麵一股海風夾雜著淡淡的海腥味撲鼻而來，漸漸喚醒了熟悉的記憶，前世的一個浪頭把他送到了這裏，而江州不靠海所以這還是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離海這麼近，不過雖然進了城，海邊是不敢去了。
    到達海城後萬連升他們先去軍營交卸了物資，這是重中之重，王仕林也跟著一起去了，要想調他爹和二叔入後軍還需要找人打點。
    軍營裏接收物資的校尉正大罵幾個海國，沒事打什麼打，弄的現在港口停泊的海船也少了，他們平白沒了六成收入。
    王仕林聽著這海州的方言略有熟悉之感，對了，外祖父平日就是這個口音。
    “這位校尉大人，小生有禮。”
    不常見的儒生長衫，紋樣也不像福州這邊的，還帶著方巾，陳益眉頭一挑，是個秀才？海城因海貿發展所以重商，也是軍事重鎮，海寧衛都督和海城官員們都是十足的武人，文風一直不盛，君不見偌大的海城連個縣學都沒有，所以城內也難得見到讀書人。
    “軍營重地，無事不得靠近。秀才有事？”
    明顯麵前的這個校尉脾氣不好，王仕林沒有在意，隻見他不卑不亢的道：“小生來自江州，受長輩所托來海城探親，海寧衛後軍錢飛管事與小生外祖父有舊，所以小生特來探望，請問校尉大人小生能否入內。”
    入內自然不行，陳益看在王仕林不大的年紀還有秀才身份上替他跑了一趟。
    “錢爺，外頭有個小秀才找您！”
    陳益衝進庫房時錢飛正在清點這次入庫的物資。
    “小秀才？”錢飛下意識的將筆頭抵住了下顎，“老子不認識什麼秀才，找錯了吧。”擺擺手錢飛又開始清點起來。
    陳益一急，“真的，說是什麼外祖父與您有舊。要不您去看看，不像找錯了。就算那小子是個秀才也不敢隨便來軍營找人開涮吧。”
    錢飛又數錯了一次，聞言啐了一口，“直娘賊，正忙呢，什麼小秀才？”他來到軍營外一看，果然是個“小”秀才，看上去比他孫兒還小。
    “秀才找我，外祖哪個？”
    王仕林見到人心下暗自鬆了口氣，雖然外祖父曾說他認識這個管事，但沒想到這麼多年這個管事依舊還在。
    “小子王仕林，外祖父李家書，見過管事大人。”說完他將早就準備好的信遞了上去。
    錢飛的年紀看上去比王仕林的外祖父李家書年紀要輕，隻是左臉到下顎有一道猙獰的傷疤讓他看上去帶著凶惡，快速看完信後他並沒有驚訝詫異。
    “王家小子，你外祖與我確實曾是袍澤，你運氣好，我還沒退伍，這上麵能幫你一把。”
    看著王仕林一臉期待的神色錢飛直接開門見山，“現在打造戰艦缺人的很，你爹要真有你外祖當年的手藝，入後軍完全沒問題，但要是手藝不行，你就得花錢。”
    王仕林道：“請大人明言，所需多少？”
    錢飛伸出了五個手指，“明碼標價，一個人，五十兩。”
    王仕林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看來這後軍也是香餑餑，五十兩？要知道哪怕戰死撫恤也隻有十兩買命錢，如今想要增加活命係數竟然這麼貴，不過想想也是，人活著才有希望，買活命機會跟買已死的一條命完全不一樣，隻是，他要上哪兒籌錢？
    王仕林走後錢飛回到庫房繼續清點物資，陳益見狀上來問道：“錢爺，那小秀才找您幹嘛來了？”
    錢飛手上動作不停，記下了這一間庫房的糧草數量後漫不經心的道：“沒什麼，托關係來買命的，沒想到那姓李的竟然有個秀才外孫，直娘賊，運氣咋這麼好。”
    陳益聞言恍然的點了點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忘命奮戰的將士自然就有惜命怯戰的懦夫，隻是在軍中你想忘命奮戰簡單，惜命怯戰卻是很難，不說其他地方，就海寧衛中，後軍的雜役兵明碼標價，五十兩一個，甚至戰艦上的夥頭軍都要五兩銀，他們大都督可是說了，想惜命，那就買，給前頭拚命的兄弟們多攢點血汗。
    萬升貨行後院，王仕林又數了一遍自己帶來的銀子，才十六兩，哪怕賣了馬都湊不齊一個人的錢，有心去借，可萬連升已經預付他不少銀子，萬連元看著雖然和善但也是萬家人，誰知這借來銀子要付什麼代價，最後猶豫半晌，他還是去找了萬連升。
    到了海城完成交接後萬連升一點都不想多做停留，不過一個下午他就聯絡了幾支回返的隊伍準備明日一齊啟程，王仕林來找他時他還在與人商量明日的出發時間。
    “王小秀才錢沒帶夠？”
    王仕林：“慚愧，這次出來沒稟明家人，所以身上銀錢不多。”
    萬連升笑了，“我當什麼事，還差多……”
    “咳咳——”
    他的話被一陣驟然而來的咳嗽打斷了，萬連元對著萬連升使了個眼色，萬連升立馬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王仕林看了過去，萬連元笑了笑道：“王秀才缺錢，我們自然可以借，隻是在下現在這裏有件小事想麻煩王秀才。”
    王仕林臉上表情不變，道：“萬三爺有何事吩咐？”
    萬連元停頓了良久，然後驟然長歎，“實不相瞞，萬升貨行的掌櫃日前抱病回鄉，我來一查才知道庫房裏積壓了不少沒有發出去的貨物，正想找人盤點，可找了一圈這滿鋪子的人竟找不出幾個能夠識文斷字點算貨物的。這裏麵有些貨要發往上京，時間一長可能就要來信催促，實在有損我萬家信譽，是以我正為此事發愁。”
    點算貨物？王仕林冷笑一聲，恐怕是想留他以工抵債吧。這海城地處前線，據聞海寇已經攻過兩次城，港口的海船越來越少，一般人都不會選擇留在這兒，海城說是堅固，但保不齊哪天被攻破了呢。原來那個掌櫃想必是去避兵禍了，萬連元找不到勞力就打起了他的主意。
    “萬三爺的意思是？”
    萬連升胖胖的臉上一下子笑開了，他道：“隻要王秀才能助我清點完這批貨物，我定不惜酬勞，一個月十兩你看如何？”
    王仕林想了想臉上露出猶豫之色，“小生本來想安頓好家父和二叔就趕回曲陽，明年就是鄉試，小生還要準備應考，可那管事說至少需銀百兩，如果在這兒耽擱趕不上應試……”
    萬連元不等王仕林把話說完立即道：“二十兩，王秀才隻要幫我忙過這陣我可以預先支付你薪酬。”一路上見識了這個小秀才的數術能力，此時要是不留下來那才是虧了本，何況非常時期人才難得啊。
    王仕林與二人商談了很久才得出結果。如果不是在戰時，每月二十兩確實是石頭縫裏都找不出的好差事了，但海城畢竟屬於前線，這時候留下是擔著風險的，王仕林要求供應他與趙雲生一應食宿還有筆墨消耗，他一時半會也離不開海城，待一段時間也無所謂，而且這期間他如果能夠提前籌到錢也可以隨時離去。
    “王秀才放心，海城也是大城，書肆裏的新書我會及時送來，保證耽擱不了你的學業。”萬連元也很懂什麼是讀書人的剛需，尤其王仕林還要準備應試，書籍方麵他會給予最好的支持，這上他比萬連升肚子裏墨水多，所以對應試需要的書籍更懂一些，在揚州他手下的書肆無不是極受歡迎的存在。
    “那便麻煩萬三爺了。”王仕林裝著無奈的模樣歎了口氣，畢竟沒有更好的選擇不是，一百兩難倒穿越者，他有些後悔前世沒學好理化，也不會個掙錢的營生。
    看著他爹和二叔扛著木頭錘子在船塢勞作了兩日後，王仕林終於安下心來。昨日天剛破曉他就見識一把什麼叫做海寇攻城，那動靜叫一個心驚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