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漸落西山了。
    金黃色的光暈穿過層層茂密錯雜的樹葉，斑駁的灑在室內的白牆上，搖搖晃晃的，好似在無聲的嬉戲。
    沈墨抬眼，一動不動地望著罩在床頂上，洗的有些發白的床帳，一時間，竟有些怔楞與不知所措。
    “醒了？”
    頭頂突然傳來的聲音漸漸拉回了沈墨的思緒，剛睡醒的迷糊，讓他的動作有些遲緩，他轉過頭，輕輕嗯了聲。
    “睡的可好。”從第一眼見沈墨這孩子，楚老太太就打心眼裏喜歡，不僅是因為沈墨是自己的外孫，更多的是這孩子太安靜了，安靜的仿佛根本就不是一個七歲的孩子，想想村裏其他的孩子，楚老太太心裏簡直針紮似得疼。
    “嗯。”沈墨點點頭，然後一瞬不瞬地瞅著出老太太手中的蒲葵扇，潤如水的眼中閃著一絲絲的疑惑。
    “村裏沒電，我怕你熱著。”楚老太太笑著將手中的蒲葵扇放在旁邊的組合櫃上，彎腰就要幫沈墨穿鞋。
    冷不防被人抓住了腳腕，沈墨下意識地蹬了一下，明白過來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自己穿。”
    “沒事，外婆幫你穿，”楚老太太笑著幫沈墨穿好鞋子，“當年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睜不開眼的小嬰兒，沒想到，一晃眼，我們小墨都長這麼大了。”
    “外婆……”沈墨斂眸望著楚老太太在他鞋上靈活地打了一個蝴蝶結，微微抿了抿唇，輕聲問道，“外婆見過我？”
    “那當然了，”楚老太太笑嗔了他一眼，“你是外婆的外孫，外婆怎麼沒見過你？”
    “不，我以為……”眨了眨眼，沈墨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頭，“可是，我不記得外婆。”
    “傻孩子，”楚老太太輕歎了一口氣，抬手輕輕摸了摸沈墨的頭頂，小孩子的發質很軟，摸上去，就像是被山間清泉包裹了一般舒服，“現在不是就可以記得外婆了嗎？”
    沈墨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複了正常，怕楚老太太看出浸在眼中的淚花，忙咬唇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穿戴整齊之後，沈墨就被楚老太□□排坐在了院內的葡萄藤下，一人高的藤架下，串串相依的葡萄串，密密麻麻掛滿了整個藤架，夕陽的餘暉透過天際傾瀉而下，透過葡萄葉的的縫隙溜進來，落在一串串葡萄上，讓原本青翠暗黑的葡萄顯得格外晶瑩剔透，沈墨抬頭望了許久，終於沒忍住，墊腳摘了一顆，放在嘴裏。
    “呸。”入口的酸澀感瞬間充盈了整個口腔，沈墨忙吐了出來，小臉被酸的發白，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哈哈哈……”楚老太太見他這般，立馬不厚道的笑出聲來，笑完了，在沈墨眼淚汪汪地控訴下，忙倒了一杯涼白開，遞到他的嘴邊，“這是晚葡，別看現在個頭大，其實全是唬人的，裏邊可酸的很。”
    沈墨也不說話，就著楚老太太的手咕嚕咕嚕喝了大半杯的水，直到感覺口中的那種酸澀感不再那麼強烈時，才停了喝水的動作，朝楚老太太道了聲謝。
    楚老太太笑了笑，也沒再說話，將還剩著小半杯白開水的杯子放在沈墨右腿邊的小石凳上，想了想，又去屋裏拿了幾本連環畫遞到沈墨手上，方轉身去廚房生火做飯了。
    沈墨低頭看著手中的連環畫，薄薄的一本，十五厘米左右的長寬，封麵上畫的是一位白發稀疏的老爺爺抬頭望著連接了七個不同顏色葫蘆的喜笑顏開的場景。那個時候，國產動畫還不是十分的發達，有錢人家為了讓自家小孩子多些見聞，就會去流動的書攤上買一兩本漫畫書，畫質雖然粗糙，但也算是給孩子的童年中增加了幾分色彩。
    等看到蛇精將爺爺抓走的時候，楚老才提溜著他那半舊的旱煙槍慢悠悠地回來了，他望了一眼沈墨手中的連環畫，問道，“這是誰的？”
    沈墨搖搖頭，“不知道，外婆給我的。”
    “估計又是安易那小兔崽子落下的。”
    不知道是不是沈墨的錯覺，他總覺得楚老在提到安易兩個字的時候，特別的咬牙切齒。
    “哦。”
    “能看懂嗎？”
    “能。”沈墨點點頭，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他又不是傻子，這麼簡單的圖畫看不懂才有問題了。
    “跟我講講？”楚老挑了挑眉，立馬一張嚴肅臉麵成了笑麵佛，笑得特別和藹可親，近乎討好。
    “外公可以自己看的。”說完，沈墨將手中的連環畫遞到楚老的麵前，怕自己方才說的話會不太禮貌，忙補充道，“我覺得連環畫要自己看才好看。”
    “……”
    沈墨感覺楚老的笑容好像裂了一分。
    “難道外公不認識字？”
    又裂了一分。
    “真的不識字？”
    又裂了……
    “好吧，我講給你便是了。”偷偷覷了眼被楚老越抓越緊的旱煙槍，沈墨撇了撇嘴，語氣中帶著些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無奈與親昵。
    “嘿嘿，還是墨小子你最好了。”楚老顯然興奮的有些過了頭，拿著粗糙的大掌使勁拍了沈墨好幾下，隻拍的沈墨一個趔趄，差點趴在地上，才停了手，頗有些不高興地嘟囔道，“瞧那沈老頭將你教的，跟個弱雞似得，真是連村裏的小丫頭都不如。”
    沈墨偷偷給他遞了個白眼，沒有說話。
    然後，一老一少相繼坐在了蔥綠的葡萄藤下，趁著夕陽剩下的最後一絲餘暉，小小孩童輕輕依偎在老者的懷裏，雙手捧著一本薄薄的連環畫，清澈童音中纏著濃濃的軟糯，隨著此起彼伏的知了聲，一同飄散在傍晚的微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