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十四.謀逆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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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白玉京,十二城五樓。
    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黃金台上玉瓊瑤,彩雲霓霞曳春光,羅裙步金蓮,酒傾玉山倒,醉臥芙蓉台。
    謝巍臥倒在春風的懷裏,醺醺然,如似泡在溫泉中,骨醉身酥,雲板輕啟,仙樂飄飄,仙舞緲緲,他成雲中仙。臨仙台上接天碧,星辰搖落明珠高懸,天上人間,不知今夕何夕。恍恍惚惚,他見得當中舞者楚腰衛鬢好風流,柔橈嫚嫚不勝衣,惹得他心頭一陣火起,起身摟去,才將人壓在錦榻上,便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金戈甲胄聲響起。
    “陛下,大事不好了。”侍者趨步跑進去稟道,“皇後和太子帶兵闖進來了。”
    “嗯?”謝巍不悅的回首看侍者,一隻手還按在美人的腰上。
    “陛下。”美人嬌滴滴地喚道,扭了扭蛇一般的腰身,綺羅映珠光,朦朦朧朧照著如玉肌膚,活色生香,酒不醉人人自醉。謝巍心蕩神馳,竟差點忘了侍者與門外的金戈甲胄聲。
    “陛下,皇後和太子如何帶兵闖到我臨仙台來?是妾身犯了什麼錯誤嗎?”美人睜著一雙含露眼含羞帶怕地看著謝巍,喚醒他的神誌又將他看得神魂顛倒,他心頭熾熱,低頭咬了咬她的唇,又狠狠一吸。
    美人驚呼一聲,嬌嗔地看了他一眼,謝巍正得意,便聽得砰地一聲,殿門被踹開。
    “皇後駕到!”
    “太子駕到!”
    謝巍眼神一鷙,美人痛呼一聲,謝巍翻身從榻上起,氣極反笑:“皇後駕到,太子駕到,那朕是不是要接駕啊?”
    說著到底氣不過,狠狠伸腳踹案道,“放肆,賀氏是好日子過久了!”幾案被踹翻過去,沉重地砸在地毯上,案上器皿嘩啦響一地,珠簾亂撞,有人拂簾而來。
    “陛下好大的氣性!”女人的聲音和緩,帶著天生的柔媚旖旎之氣,仿佛不是在說著僭越的話,而是在耳朵悄語情話般。
    她一進來便令人眼前一亮,滿堂華彩不及她三分光采。那是一個美極了的女人,臉上約莫有了歲月的痕跡,卻依然無損於她的美麗與風華,她緩緩走進來,如同月亮落入了湖心,她美得仿佛在天外邊。
    謝巍哪怕心中怒火三丈,看到她卻也恍惚了一下,賀氏之美,天下無雙。當年,他第一次見到賀氏時,眉眼初初長開,仿佛落於花心的一點春雪,卻比雪更豔,仿佛攢於林間的一點霜花,卻比霜更清,益清,益豔。隻一麵,他少年情懷便全是她,心心念念,夢裏夢外,神魂顛倒。
    “皇後來這裏做什麼?”謝巍的眼光落在她的臉上,曾經遙不可及的,念茲在茲的身影又慢慢浮上心頭,那些逝去的溫情也慢慢上了心頭。
    這個女人,他一生摯愛著的女人,臨老了,依然如此美豔不可方物。
    “聽說陛下欲修仙求長生,從此不沾塵緣世事,臣妾聽聞後來與陛下見最後一麵。”賀南玉道,歲月厚待她,年輕時清冷的容顏現在沾染了歲月溫存,有了人間煙火的暖色。
    “你說什麼?”謝巍斥責的話正要出口,卻被她的話驚了回去。他的溫情如同林梢的輕煙,風一吹便散了,此時,看著她,目光冷峻,雷霆隱動。
    “我說陛下欲修仙求長生,從此不沾塵緣世事。”賀南玉不疾不徐道,“太子奉詔登基,乃我大晏朝第七代君主。”
    “放肆!”謝巍勃然作色,怒道,“賀南玉,反了你!”
    “陛下何必動怒呢?”賀南玉神色不變,笑語婉轉,“陛下可知你求長生求了那麼多年,依然鏡中花水中月是什麼原因嗎?”
    “太子,你是何意?”謝巍鷹目緊盯著賀南玉身旁的青年,青年眉目俊朗,眼中有隱忍卻也崢嶸,正是晏太子謝禾。
    謝禾聞言,朝他深深揖禮,道:“阿翁,孩兒並沒有第三種選擇。”言下之意,他就兩種選擇,要麼選母要麼選父,他如今站在皇後身邊,可不旗幟鮮明?
    “好,好!”謝巍怒極卻仰天大笑,“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
    隨即,他神色一凜,峻聲道:“賀南玉,你可知罪?你帶兵闖宮,罪同謀逆,朕今日若治你罪,賀氏該族!”
    賀南玉夷然不懼,朝左右看了一眼,輕笑一聲,豎起一根纖纖玉指於嘴噓了聲:“陛下,臨仙台三十三重天,接著雲梯連著碧落,你可得輕聲點,莫驚了天上的仙人!”
    “你若驚撓了仙人,仙人不收你,你可就……”她低低一笑,意有所指。
    “你瘋了!”謝巍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神情在看一個瘋子,一個美的不可思議的瘋子。
    賀南玉收了笑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來陛下也知道是自己貪妄了。”說著她臉上露出一絲鄙夷,隻這一眼就讓謝巍氣得三屍暴跳。
    “你你你!”他顫抖著手指著賀南玉,素日沒想到這個女人一臉溫婉卻如此毒如蛇蠍。他大叫一聲,走過去伸手便要掌摑賀南玉,卻有一隻手從斜地裏伸出來擒住他手腕。
    “伏生!”謝巍轉首看到一身黑甲的賀伏生,眼中驀地放出光彩來,“伏生,朕命你擒拿逆賊,誅首寇!”
    “陛下,逆賊在哪裏?寇又在何方?”伏生扣劍問道,目光幽深,燈火落入其中猶如兩簇鬼火。
    謝巍打了個寒顫,慢慢縮回手,退後幾步,抖摟了下衣襟道:“伏生,朕看著你長大,待你與親生一般無二。你父南郎與朕情同手足,他死時,我與他有約,隻要朕在一日便護你一日!”
    “我知道,我父親說過。”伏生淡淡地道。
    “那你,那你為何與賊寇一處,你如何與你父交待?”謝巍道,“你父忠勇威烈,為天下先,想當年朕剛繼位,人心浮動,內有燕王作亂,外有敵寇虎視眈眈,是南郎陪著我討伐逆賊,穩定朝綱,我本是讓他永遠陪在我身邊,共享榮華富貴,但他毅然出征,為我驅逐韃虜,為我征戰四方,開疆拓土,護我河山永固,萬邦來朝。何其幸也,天叫我得南郎,何其痛也,恨天不假年,教我痛失南郎!”
    “是,他死了。”伏生沉聲道。
    謝巍心頭一顫,道:“南郎為我肱骨之臣,南郎亦為我手足兄弟,我失南郎,既失肱股,又去手足!”說著他眼中含淚,望著伏生,如同通過他望著賀南郎,深情而又痛惜,哀婉又而憂傷。
    伏生卻似毫無所覺,接口道:“是啊,你想他死啊。”
    “你說什麼?”謝巍如似被蟄了下,醞釀的傷痛便隨著那蟄出來的傷口泄洪而出,整個人顫抖了下倏然又僵直起來。
    “陛下,何必要裝聾作啞。”伏生冷冷地道,“景元二十一年間,陛下重病,神昏意迷離,卻緊拉著我阿爹的手不放,說若不愈,卿當同去。後來,陛下病愈,我阿爹僥幸苟全一命。複五年,陛下又有了心疾,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可我阿爹為人嚴正,又素來謹慎,陛下想發落竟連借題發揮的餘地都沒有。可越是這樣,陛下越坐臥難安,太子日壯,賀氏如日中天,陛下難安哪!”
    謝巍變了臉色,他那段時間如同著了魔般,隻覺得南郎帥六軍統朝綱,帝皇之下第一人,群臣之首,六軍之領,動輒間便能翻雲覆雨……臥榻之側豈能容他人酣睡,一時左了性,他對著南郎明示暗示,也就是那時起,南郎愁眉不展,鬱結於心,竟生生把自己熬死了。
    謝巍心頭一悸,直到現今他想起南郎之死,依然心中絞痛。自南郎薨後,他再也沒有遇上一個臣子如南郎這般至純至善,丹心可昭日月;他也沒有遇上一個臣子如南郎那般好用,如臂使指。南郎,是他的心腹,是他的肱骨,是他的手足。
    賀南郎死後,放下一段心事的謝巍從無端猜忌中走出來,便一點一點想起賀南郎昔日百般好處來,然後,他重用起伏生來。伏生年幼,不若南郎威重,他能掌軍也是得南郎餘萌庇護。所以,謝巍用他比南郎放心許多。
    可伏生不是南郎,伏生有反骨。
    謝巍一時不知道是悔還是恨,指著伏生,道:“朕自問待你一向不薄,待你勝過親生兒子,卻想不到,你竟是如此恨我,如此大逆不道!”
    伏生眼神涼薄,看著他,似有嘲諷之意。
    謝巍眼神陰鷙,他養伏生跟熬鷹似的,花費了好大的心血與愛意,除了太子,他剩下的兒子加起來也沒有一個伏生值得他費心。他給伏生,所有子輩的愛寵能給的都給了,他給伏生所有臣子的恩榮能給的也給了,他每想念南郎一分,便對伏生厚待一分。他用盡所有的厚愛與殊榮把伏生養成一隻能博擊長空的鷹,可這鷹他噬主!
    謝巍恨極,看著伏生眼中殺意翻滾,慢慢地那股殺氣居然又沉澱下去,他的眼沉如深淵。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朕知道南郎。”他與南郎,縱使他變了,南郎亦百死不回。
    “這世上,隻要存在過的,總有蛛絲馬跡可尋。”伏生冷漠地道,“我阿爹至死都在想著你,成全你的體麵。可他的冤曲,他不說,我身為人子,焉能不報?”
    “你不是他的兒子!”謝巍雙目一瞠,道,“他讓你姓賀,你便以為自己是賀家子了嗎?”他憤恨地看著伏生,“他為了你終其一生不娶妻,不生子,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你。為了你,他甚至在臨死前乞書給你襲爵。”
    “都是因為你!”謝巍急急走了幾步,聲勢在這一瞬間壯了起來,因為他找到了理由。如果南郎當初無嗣,一直無嗣又不娶,他怎麼會處處防著他?防著防著就入了魔障,一切的緣故就在於賀伏生。
    “若不是你,朕如何防他?”他指著伏生,氣若雷霆,“若非你,朕現在還與南郎君臣相偕。”
    伏生嗤笑一聲,眉眼越發豔麗,如同染血的刀鋒,他看著謝巍,一縷殺氣浮上眼中。
    謝巍說著說著便斷了聲,氣勢萎頓,竟是不自覺的晃了晃身子,退後幾步。
    “朕這一生,從來不悔,唯有南郎,時時刻刻讓我痛斷腸!”謝巍道,“你伏生算什麼東西,他養了你這麼久,你卻連一點賀家的風骨也沒有。到底不是賀家的血脈。”
    “伏生……”賀南玉幽幽喚道。
    伏生身上殺氣一滯,回頭去看,賀南玉一臉煞白,看著他眼神掙紮與慌亂。
    “姑母!”伏生喚道。
    賀南玉搖搖欲墜的表情一收,目光霍地看向謝巍,眼中第一次露出明顯的憎惡與厭棄。
    伏生怎麼可能不是賀家子?
    謝巍又配提賀家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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